《无水之城》第63章


“大伙惦着您哪。”塌鼻梁男人越发弯了腰说。
“跟他们说,甭喝茶了,干点正事。”
塌鼻梁男人气得鼻子要出血,不喝茶他挣谁的钱?
过几天北门一家茶屋的老板又来请他。
“您老关屋里不憋闷呀,出去走走,吸点新鲜空气。”
“新鲜空气?”黄风双目洞开,跳出两个巨大的问号,瞅了一眼矬个子老板,瞬间就又合上。
“您老不去,这河阳城的茶喝起来就少了味道,茶客们心里堵啊……”
黄风稳稳地躺竹椅上,表情漠然。
“河阳城又出名人了,叫啥李木楠,搞了个‘污蒸一骗’,又要挖工人们腰包哩。多的一万,少的五千,说是不让当工人,让当股东哩。茶客们想听听您老咋说?”
矬个子男人不依不饶,软法儿泡他。
黄风耳朵动了一下,嘴唇微微启开,想说句啥,使了半天劲却只叹出两个字,然后在矬个子老板的期待里严严实实合上了嘴。
矬个子老板在冬日的太阳底下站了一个钟头,仔细地回嚼着刚才黄风嘴唇一张一合吐出的两个字,可是回嚼了半天,仍是捉摸不透他到底说啥呢?
二女子黄二丫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给人打工去了。鸡窝一样的头发第二天便收拾得整整齐齐,据说花了三百块钱。黄风并没问她给谁打工,打啥工。见她早出晚归,就觉这烂鸟像个人了。现在让他烦心的反倒成了小鸟丫儿,怎么说呢,这鸟长大了,长大便让黄风揪心。有天黄风装作随意地跟她问起一些事,小鸟丫儿支支吾吾,不说实话。这些日子索性家都不回了,好象攀了高枝,忘了他这个穷窝。黄风心里有气,嘴上却从未露出来。女大十八变,越变越离心。说不定丫儿这鸟哪天也离他飞走,飞自己那片林里喳喳去了。
这么一想,一股孤独袭来,黄风觉得周身发寒。他冲天空软弱无力地“呔”了一声,便又沉沉地垂下头。
烂鸟二丫并没去给别人打工,她径直找到雷啸公司里,冲化妆品一样摆在总经理门口的田二小姐说,我要见雷啸。雷啸跟二丫离婚后,一怒之下辞去公职到田大小姐开办的蓝鸟广告公司打工。黄二丫嫁给苏朋享受人生的几年里,他整天屁颠屁颠跟在经理田大小姐后面,夹个黑皮包包,跑遍了河阳城大大小小经理的办公室,终于成功地将田大小姐赶出了广告界,还用六十多万买下了田大小姐的广告公司,田大小姐的妹妹田二小姐却继续给公司公关。
黄二丫打听雷啸的同时,捎带着把田大小姐田二小姐姐妹俩也打听了个清楚。田大小姐本名田蔓芳,父亲原是河阳公路段设在北部腾格里沙漠县城一个道班的小头头,八十年代中期,腾格里沙漠的这座县城因为大板瓜子在全国享有盛名,不少江浙一带的商人长期驻扎在县城,做着大板瓜子的生意。田蔓芳的父亲因此认识了一个外号叫陈扁头的浙江老板,还跟他成了朋友。当年不到二十岁的田蔓芳早已厌倦学校生活,缠着父亲硬给陈扁头做起了收购员。田蔓芳自此走上一条河阳人看来非常辉煌非常了不起的人生道路,她幸运地成为河阳第一代二奶,并因此声名大振。给陈扁头生下一个儿子后,河阳开始放开搞活,田蔓芳想离开腾格里沙漠到河阳城大干一场,儿子连同五年的青春向陈扁头清算了一百万,只身回到河阳,创办了河阳历史上第一家广告公司。包括陈天彪车光辉在内的河阳人还不知道广告是啥玩意的那个年代,田蔓芳却从南方带来了霓虹灯技术,单调乏味的河阳城因她一下流彩夺目,她将一张化妆品广告喷到楼顶的钢筋箍架上,那艳丽性感的女人几乎让河阳城发生地震。等本地企业知道大打广告时,她已开着私家车,享受着河阳第一代豪宅,领着河阳城第一代白领男生,招摇于河阳人的视线里。人们惊叹她的传奇人生时,渐渐忘了她名字,习惯性地称她田大小姐。此时妹妹田蔓丽以更让河阳人吃惊的胆略在河阳城开起了第一家歌厅,从西南一次性招来二十多个漂亮小姐,着实令河阳男人开了眼。田二小姐的名号也一下响起来。歌厅赚钱后,又扩大规模,开了酒店,几年下来也买了豪宅,但毕竟比不了田大小姐,至今还没开过私家车。直接原因是她和一个外号叫“棒棒”的调音师有了感情,“棒棒”不争气,白白净净的小伙居然抽起了“白粉”,差点将田二小姐的老本抽光。田二小姐这才怕了,将酒店歌厅变卖,躲在一个“棒棒”找不到的地方,直等“棒棒”销声匿迹,才回到河阳城。这时她已无力东山再起,迫不得已进了田大小姐的广告公司,想混口饭吃。谁知田大小姐很快就将广告公司低价卖给雷啸,作为附带条件,她也被让利销售了。
田大小姐和田二小姐都已三十好几,但从未嫁人。她们的财富和经历使她们荣登河阳四大寡妇榜首,压过了后来的河阳名艳徐虹和河阳美容业皇后吴美人。
田二小姐并不认识黄二丫,更不知道眼前这位皮肤细润,眉目里暗含万种风情的少妇就是总经理雷啸的原配。她瞅了一眼黄二丫,用当年那种不可一世的口气说,总经理不在!
黄二丫毫不理会这个远看一朵花,近看豆腐渣的处理货,径直往里闯,被心生嫉恨的田二小姐野蛮地挡住。争吵声惊动了雷啸,开门一看是黄二丫,雷啸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不过很快便镇静,将二丫请进办公室。
黄二丫就这样给雷啸打起了工,具体工作是啥到现在也没弄清楚,雷啸不给她安排,她也懒得问。雷啸请她吃饭,她毫不客气给拒绝了。
“你是老板,我是打工者,你付给我工钱就行,没必要吃饭。”
“我们之间就没别的?”
“没。”
“你是不是嫌田二?要不我把她辞了?”
“辞不得,她是你的摇钱树哩。”黄二丫说的是实话,田二自从被雷啸收留,工作当中一点没当年的那份张狂,卖力得如同一匹骒马。特别是为公司利益勇敢“献身”的精神,令全公司员工感动。黄二丫又说:“你要辞田二,我马上走人。”
雷啸搞不清黄二丫的真实想法,可他又实在想请二丫吃顿饭,一狠心就拿孩子做武器:“你可是我孩子的亲妈……”
黄二丫猛然泪如雨下,豆大的泪珠子滚了一脸。
雷啸越发懵怔。
二丫在公司本本分分上班,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实在没事干就拿本书看。那些广告书简直跟天书一样,什么创意呀,文本呀,策划呀全在她脑子里变成瞌睡虫,让她觉得广告是件百无聊赖的事。雷啸怎么就能靠这东西赚钱呢?
她想不通,也懒得问。平日她很少进雷啸办公室,她觉得那儿离她很远,很陌生。
田二小姐一定把她当成靠关系跑来混饭吃的角,每每看见雷啸叫她,总是惊恐不安地伸直目光,像沙漠里突然遭受侵扰的兔子,惶恐至极。等她出来,那目光便成了熨斗,在她脸上、身上细致地熨,直熨得她起一身鸡皮疙瘩。
二丫不想让田二小姐嫉妒,更不想造成什么误会。雷啸需要田二,就像她需要这份工作。
“往后你别叫我,叫我也不进来。”她说。
“干吗非要躲我?”雷啸很不理解,记忆中的二丫不是这样的。“难道你忘了……”他一脸深情,这么些年,他居然对二丫没恨。
“我啥也不记得,你最好也忘掉。”
“我不想忘,也忘不了。”雷啸猛地抓住二丫手,脸色血红。
门外响起田二清脆的咳嗽。
这天正吃晚饭,大丫来了。大丫很久没来了,叶开病情咋样,谁也不知道。黄风想问,但又张不开口。
二丫放下碗,到厨房去盛饭,脸上却是一层冰霜。黄风挪了挪屁股,给大丫腾出个坐的地方。大丫犹豫着,到底坐还是不坐。
二丫盛了饭,将碗搁茶几上,瞅都没瞅大丫一眼,继续吃她的饭。黄风“啪”地将筷子掼碗上,骂二丫:“把你饿死了,慢点吃别人能抢你的碗?”又冲大丫说,“还站着做啥,让我请你哩?”
大丫这才坐下,刚端起碗,黄风问:“好点了没?”大丫说:“怕是好不下了。”一家人便闷声吃饭,屋子里响起面片滑进嘴里的吸溜声。
饭后,黄风支走二丫,问:“没盼头了?”大丫说:“没了。”“他们家大人呢,就不往前走走?”大丫强忍着难过:“闲的,到哪都一样,晚期了。”黄风长叹一口气:“你也别压力太大,打起精神来,没啥过不去的桥。你把自己操心好,日子还长着呢。”
大丫的泪再也忍不住,稀里哗啦的,流成一条河,边哭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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