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水之城》第81章


自主地握住他的手,刚才还干枯如柴的鸡爪忽然就丰实起来,富有肉感,涌动着热量。很多年前的那股热猛地回到了身上,想象中她踮起脚,环着胳膊,将嘴唇连同身子一道递过去。
二丫俯下身子,她奇怪自己怎么就俯下了身子。她几乎贴着他的耳朵说:“你……害了我一生哪。天!你知道吗?”
叶开黑枯枯的眼里立刻涌出两汪清澈透明的湖水,黑眼珠在湖水里不停地打转,慢慢,便淹没到一片汪洋里了。他挣扎着,艰难地抽动喉头,说:“……丫,原谅我吧,我就要死了,没法赎罪了,只求……只求我死后,你不再恨我……”
她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疯泄下来。她俯向他,整个俯向他,扯心撕肺地说:“原谅我,开……我来迟了……我不让你死,不让……”
叶开细若麻秆的胳膊伸过来,轻轻揽住她:“丫,好好活着,活着是多么好啊……”
二丫猛地抱住他,声音嘶哑地喊:“开……你不能走,不能走呀!”
叶开望着她,微笑道:“……丫,谢谢了……我……知足了。”
“不——不!”二丫仿佛仿佛已经触摸到死亡,她拼尽全身的力气,想把他从死神怀中抢夺回来。见叶开微笑着闭上了眼,二丫疯了般地摇晃着他:“你这个欠债鬼,你得还完了再走啊!”
叶开奇迹般地睁开眼,面色如春。二丫忙忙抹把泪,转悲为喜道:“你没死呀,你可是吓死我了。”
叶开孩子般笑了笑,安详的脸上露出一丝羞涩,半天,像是很为难地道:“丫,我能唤你一声妈吗?”
二丫猛地将他拥进怀,将他的头牢牢搂在自己的乳房上,摩挲着他的脸说:“傻孩子,只要你答应不死,唤啥都行……你唤,唤……”
“妈哎——”
仿佛从地层深处发出一声唤,牢牢地攫住了二丫的心。她泪如泉涌,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悲恸。她早已忘了羞怯,忘了恨怨,柔柔地应:“开哎,我的娃,我的小亲亲,我一辈子的冤家……”
这一刻,他是多么的不想死呀,真想永远躺她怀里,但是他分明听到死神的脚步,由远而近,由弱渐强,他害怕,他哆嗦,他无力地呻吟道:“我不行了,抱紧我……”
“开,你行,你行呀——你想要什么,我给你,我都给你——开,你挺住啊——”
二丫疯了,从没见过死亡的二丫一定是疯了!她不知道拿啥才能挽留住他,二丫忍不住再次哭出声来,哭的凄切,哭的伤情,哭的无奈,哭的悲绝!
悲恸至极的哭声中,叶开沉沉地合上眼,软软地倒在二丫怀里。
叶开死了!
而此时,黄大丫正幸福地闭着眼睛,沉浸在美梦带来的巨大快慰中。她梦见包工头子车光辉将她带到一片开满油菜花的草原上,满世界金黄的油菜花簇拥着她,她像一只蝴蝶,飞啊飞啊,总也飞不出这一片金黄。后来她累倒在一个男人怀里,那男人时而温柔如水,时而热情似火,撩拨得她通体难受,美妙无比。后来她同男人一块倒下去,倒在一大片金黄里,油菜花碎裂的声音中,男人给了她无比舒畅无比雄猛的一次。金黄色的光芒中,她看不清男人到底是谁,像叶开又像车光辉,她多么想两个同时拥有呀。
醒来后她便听到二丫的哭声。
三儿被抓了。
黄二丫还没从叶开死亡的阴影中挣扎出来,又听到三儿被抓的消息。
红红进来时,她还没起床,这些日子赖床成了她抵挡痛苦的唯一方法。红红见她面色苍白,像是害了一场大病,忙问怎么了?她披头散发,揉着红肿的眼睛说:“大丫那破鸟男人死了。”红红显然没听到这消息,惊了一声,恨说:“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偏偏又死。”遂陪着二丫叹息。二丫见红红比金昌时瘦了一圈,眼圈青肿,脸更是憔悴,问她怎么成了这样?红红本已打消告诉二丫的念头,二丫一问,她又忍不住说:“我家三儿被抓了。”
“抓了?”二丫一骨碌翻起身,“他做了啥事?”
红红极难为情地望住二丫,咬着嘴唇说:“他造假。”
“造假?”三儿居然能造假?二丫一脸的不相信,重复说:“就三儿,也能造假?”
红红这才把实情告诉二丫。
三儿真的造了假,而且造的是“波宝酒”。
三儿是腊月初跟两个外乡人扯上瓜葛的。当时三儿做生意赔了一大笔,赔得这辈子也翻不起身来了。他心灰意冷,绝望得活不下去,路过农贸市场时买了几包老鼠药,又买了一瓶烈性农药,打算美美吃一顿腊肉后就着茯茶喝下去,从此离开这个烦人的世界。后来发现身上还装着八十块钱,就想最后潇洒一次,花完钱再走。他进不起歌厅,便去了“追忆似水年华”舞厅,一进门便被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缠住。跳舞时三儿脑子里闪出二丫,想起二丫第一次引领他做男人的情景,忍不住伏在那女人身上痛哭起来。他想他再也见不到好女人二丫了,往事便哗啦啦从脑子里倒出来。他记不清跟几个女人跳了舞,每次手放到陌生的乳房上,脑子里闪出的都是二丫那一对精美绝伦、柔嫩无比的奶子。有个女人甚至厚颜无耻地缠向他示好,三儿恶心地推开她。心说,你要是能跟上二丫一个脚指头,老子这辈子给你当牛做马都成!遂气恨恨离开舞厅。
三儿不想死在家里,怕这样会吓着母亲。活着没能孝顺上,死了也别再麻缠老人。更不想死在河阳城,这破城活着让他伤心,死了更会让他难受。他想找个空气新鲜,人烟稀少,清静僻背的地方死。这一走就走到离河阳城六公里外的双河乡二道村。村外河滩上有幢破房子,周围一片干枯的杂草,这地方不错,面朝河滩背靠田野,死后定能顺顺当当上天堂享福。他躺在背风处抽了一锅子烟,心里再次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二丫,一辈子遇上这么一个好女人,也该知足了。于是他微笑着打开农药瓶,撕开老鼠药,吞咽幸福一样吞咽下去,然后舒舒服服躺开,无怨无憾地闭上眼睛,等着农药发作,等着上天堂。
迷迷糊糊中他感到屁股上挨了一脚,以为是判官要带他去见阎王,一骨碌翻起身,见面前立着的不是判官,不是小鬼,而是两个贼头鼠脑的外乡人。三儿揉揉眼,心说我不是死了,咋还能看见太阳,看见河滩,看见人?正纳闷着外乡人开口了,“死也不找个好地方,跑到这烂河滩找死,想当孤魂野鬼呀?”另一个跟着说:“小子,知道不,是我们救了你。”
三儿还在纳闷,后面说话的矮个男人笑着指指农药瓶,捂住肚子说:“这玩意能毒死你?靠!连个蚂蚁都毒不死,你真傻逼呀。”
三儿不服气地问:“你咋知道?”
矮个男人眼里都笑出了泪,见三儿犟嘴,极其得意地说:“俺们造的俺们咋不知道?!”
三儿就这样奇迹般活了下来,还跟两个外乡人成了莫逆。整日跟在外乡人屁股后头,干起了造假的营生。这是多么好的一桩营生啊,一造一个准,啥好卖造啥。
两个外乡人发现,河阳市场上“波宝酒”销得奇猛,便跟三儿说,造一批吧,多好的机会呀,造了准发大财。三儿不敢,矮个男人骂:“靠,鸡儿大点胆,还想发鹰的财,不干走人,还愁找不到合伙的?”三儿一听又有点舍不得,商量着只造一批,脱手后再也不干。矮个男人阴笑着点点头,心里却骂,有钱不挣,不穷才怪,孬种呀。
红红说,如果听了三儿的话,第一批脱手后洗手不干,三儿就不会出事。可外乡人太贪,一连造了三批,这下惹出祸来了。造那么多,酒厂能不知道吗?红红口气里充满对外乡人的怨恨,末了竟学外乡人“靠”了一声,“那两个挨千刀的,听到风声连夜跑了,我们家三儿还傻呵呵给他们装酒哩,你说冤不冤?”
二丫也觉三儿有些冤,外乡人跑了让三儿当冤大头,背黑锅,这世道,越来越不讲理了。怨归怨,三儿还在号子里,年也过不成,二丫就替三儿伤心起来。
一连几天,二丫跟着红红为三儿四处奔波。红红不愧是三儿的好姐姐,把自个在金昌挣的钱全拿出来,见人就打点。可现在的人心真黑,拿了钱不办事,只说让等。等什么呀,再等黄花菜都凉了。二丫说:“这不是办法,我听说‘波宝酒’是让包工头子车光辉买断的,要想救人,必须找车光辉。”红红愁眉道:“他那么大个老板,拿啥找?”
二丫说:“丫儿在他家做保姆,让丫儿先打听打听。”
红红像是逮着了救命稻草,忙拉二丫去找丫儿。
这个年,黄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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