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西口》第82章


黄羊:“哥,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叫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哥,我这回真的信了钱秀才说的话了。你真的是大福大贵之人!你想想那年咱俩在四合渠上挖河泥?卜泰让人把你扔进了黄河里,……要知道那可是流凌的季节。你硬是没死!”
太春:“还说呢,那还不是你舍命救了我!不然我早就喂了黄河里的鲤鱼了。”
黄羊:“好,那一次就算是我救的你,那么后来呢,到云台山买大黄,九死一生,哪一次阎王爷都奈何不了你。你就是有佛爷保佑着呢。”
“我有九条命哩!”
“这话我信!”
俩人端起碗,把半碗酒干了。
一个四五岁大的男孩爬上炕抓桌上的东西吃。
黄羊媳妇从锅上拽了一根羊棒骨递给孩子:“去去去!别在这儿碍事,出去耍去吧。”
太春笑说着说:“这是石蛋儿吧?你瞧瞧,眨眼的工夫孩子都这么大了。”太春摸摸身上,愧疚地说:“正赶上大爹落魄,连个玩意也没给孩子带。”
黄羊:“你说什么呢,只要你活着回来这就是天大的喜讯!对了,太春哥,我让你看一样东西!”
黄羊跳下炕走出屋去了。不大一会儿黄羊返回屋子,手里抱着一块用布裹着的东西,他喜滋滋地说:“哥,你猜这是什么?”
太春嘴里含着一块肉,咀嚼着,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没说话。
黄羊把布解开,露出一块牌匾:“哥,这是咱三义泰的匾!”
太春接过那匾,一寸寸地抚摸着,眼眶里渐渐有了泪花:“这是咱三义泰的匾,咱三义泰的匾……这还是咱三义泰第一次开张的时候我亲手做的……”
黄羊说:“哥,你在鹰嘴岭出事以后,张友和做了三义泰大掌柜,他换了新的牌匾。我就把这旧匾收起来了。我知道它总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这一天终于让我盼来了!”
黄羊把牌匾轻轻依着墙放好,重新跳上炕,端起酒杯。
黄羊:“这都是天意!哥,老天爷他不让你死,他让咱弟兄重又聚在一起,那就再把三义泰的牌匾挂起来!明天我就陪你进城,找张友和把话扯开来。看他咋说!”
太春沉默着,摇摇头。
黄羊不解地:“你怎么了?太春哥,三义泰是你带领大家拼着命干出来的,你就这样便宜了他?”
太春:“没用,什么都没用。卜泰曾经倒是归化城的一条汉子,现在如何?曾经也是归化城数得着的商界精英,如今又如何?算了,我已心如死灰,什么都不想做了。”
黄羊:“哥,别呀,只要你扯起三义泰的大旗来,我云黄羊就跟你干到底,不出三年三义泰在归化城又是一家大商号!太春哥有这个本事。你不是成天跟我念叨吗?‘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轰轰烈烈干他一番事业’,现在你咋这样了呢?”
太春只顾闷头喝酒,并不搭话。
黄羊:“要么你是没信心了?我的好哥哥你难道忘了,十几年前,在萨拉齐,咱们不是白手起家把三义泰干起来了吗?还有,咱第二次干起三义泰的时候,我们不也是两手空空吗?哥,在归化城谁都知道你是一个商业奇才,三义泰在你的手里用不了几年一定能东山再起!”
太春:“黄羊,你别再劝我了。”说着太春端起酒碗:“黄羊,按说哥哥我已经是两世为人了,咱哥俩今天见面不容易,来,今天咱不说别的只说喝酒!”说罢,一仰头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黄羊不明白太春哥这是咋了,咋啥话都听不进去呢?黄羊端起酒碗,叹了口气,又搁下了:“哥,既然你不想做买卖了,那就跟着兄弟种地吧!就兄弟这几十亩地,还有那些骡马牛羊,够咱吃喝的了,你想干啥就干啥,只要你心里痛快就行!”
太春抬起头来望着黄羊,眼睛的深处藏着一缕忧郁,他缓缓地说:“兄弟,哥哥想回家了。”
08
归化城外的一个岔路口上停着一辆马车,车上装着一几个口袋和包袱,车倌怀里抱着鞭杆坐在车辕子上等着出发。车上的几个口袋里是黄羊媳妇给太春带的肉干儿炒米还有奶豆腐,她说,一来呢哥哥在路上当干粮吃,二来带回家去给老人家尝个稀罕,好歹是自己和黄羊的一点心意;包袱里是两件滩羊皮筒子和几张熟好的狐狸皮,她说带回去给老人家吊个皮袄什么的,总之还算是件拿得出手的东西。黄羊媳妇的话说太春心里热乎乎的,这两口子啊,好人!
太春如今已经是身无分文,连马车带盘缠都是黄羊给他准备的,黄羊玩笑地对他说:“哥,你放心吧,包袱里的盘缠够你跑几个来回的,要是在老家待不住你立马就回来!”
太春笑着说:“哥记下了。”
黄羊又对太春说:“哥,带现银我怕你路上不安全,这张银票里有八白两银子,带回去做个小本生意。要是有个磨扇压手臂的时候你就捎个话来,兄弟别的没有,牛羊骆驼你随便拿!”
太春觉得嗓子眼儿热乎乎的,他点点头:“黄羊,哥记下了。”
本来,黄羊是要把太春送到杀虎口的,可太春执意不肯,他说:“好兄弟,你就是把哥哥送到山西老家,咱俩也还是要分手的。听哥的话,就到这儿吧,你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呢。”
黄羊只好作罢,只是拉着太春的手不肯松开,望着太春心里似有说不完的话,可又不知道该说啥才好——太春哥死里逃生,只说是兄弟俩再也不分开了,没想到太春哥心如死灰执意要回家去,唉,山高水长的,只怕是这一分手今生今世再想见面就难了。
太春心里也难受,他知道再这样耽搁下去除了伤感再没有别的了,于是对黄羊握着黄羊的手说了一生:“兄弟保重,哥哥走了!”
太春转身向马车走去,他始终没敢回头望一眼黄羊,他上了马车对车倌说:“走吧!”
黄羊站在那里,直到望不见马车的影子了才蹒跚着往回走。就在这时,一辆从城里出来的马拉轿车从他身旁疾驰而过,飞快地向太春走过的那条路跑去。黄羊在心里说:匆匆忙忙的,这是什么人呢?
太春坐在马车上抽着旱烟,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车倌说着话,车轮轱辘辘地滚动着,归化城的城门楼子越来越远了。
正走着,后面一辆马拉轿车风风火火地赶了上来,轿车来到太春马车的前面,将车头横过来后停了下来,恰好将太春他们的路给挡住了。
太春正在思忖:这是什么人,咋这么霸道?就在这时,从轿车上下来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她的身后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太春仔细一看,那孩子竟然是绥生!再看那女人,原来却是玉莲……
太春望着玉莲和绥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愣在了那里。
玉莲径直来到太春面前,先是惊愕他相貌的改变,她望着太春,渐渐地眼眶里浸满了泪水:“他爹,你受苦了……”
绥生站在他娘的身后,漠然地看着他的亲爹。
太春冷冷地:“你来干什么?”
玉莲:“你真的要回老家去了?”
太春依旧冷冷地:“家没了,老婆没了,儿子没了,不回老家去我还在归化城干什么?”
玉莲颤声道:“再也不来了?”
太春:“再也不来了。”
“许太春,你想过没有,你就这副样子回到老家,母亲见了你会怎么样?“忽然,玉莲的语气骤然变得严厉起来:“这么多年了她老人家盼着你荣归故里,光宗耀祖,她要是见到你这副样子她会咋样,你想过吗?你这是让她伤心、让她在乡亲面前丢面子,你,能算是一个孝顺的儿子吗?再者说,母亲若是问起孙子来你怎么回答?许太春,当初走西口你为的是啥?口里出口外你受了多大的罪,千辛万苦地你熬过来了,你又为的是啥?”
太春淡淡地说着,眼睛望着天上漂浮的云彩:“过去我心高气盛,那是我有盼头;现在我啥都没了,我拿什么去光宗耀祖?没意思,啥都没意思了……”
玉莲一听太春这话,她忽然泣不成声了:“三年前你在鹰嘴崖出了事,当时我也不想活了,几番想寻死又几番活了下来,你以为我这几年过得有多么舒展是吧?可你明明知道我心里的苦。我心里苦着,一天天地撑下来了,我为啥,还不是为了把绥生拉扯大,好为你们老许家延续香火?我知道你心里怨恨我,你怨恨我嫁了张友和,可你想过没有,我苦等了你一年你却没有一点音信,一个女人家带个孩子,不说别的,到了冬天井台上结满了冰我们娘俩连吃水都难,你可知道?绥生不懂事背着我去井上打水连人带桶掉进井里,是张友和救了他,你可知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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