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西口》第90章


1转眼间六年过去了,张友和与许太春都是四十五六的人了,这几年俩人各做各的生意,各过各的日子,因有了绥生和莲子这层关系,偶有来往,但大家都矜持着。
这天晌午,张友和、绥生和莲子围着炕桌在吃饭。莲子十一岁了,别看小,已经是个小大人了,收拾屋子、做饭什么的这个家里还全指着莲子了。唉,没娘的孩子,不做不行啊。绥生已经是十九岁的小伙子了,穿衣打扮完全是西方人的做派。吃完饭,他把碗一推,就要起身离座。
张友和把正要出门的绥生叫住了:“绥生,你等等,我还有话跟你说。”
绥生站住,掏出一把小梳子梳理着自己溜光的头发。
张友和:“绥生,你整日这么晃来晃去也不是个事,生意上的事你也该上点心了。”
绥生:“我对做生意没兴趣。”
“你对什么事有兴趣?”张友和把脸一沉:“看看你一天价油头粉面的,像什么样子!”
绥生嘟囔道:“你又不是看不见,都什么年代了……再说我在洋行挺好,按月发工钱,活儿也不累。”
张友和:“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住地方当学徒了!”
绥生:“学了这么多年也没见您有什么出息,还说我呢。哎,我就不明白了,在哪儿干不是干,为什么非得跟你做买卖才算有出息?”
张友和:“放肆!唉,你呀,都是这些年我把你惯坏了。”
绥生见大爹松了口,趁机溜走了。
莲子将碗筷收拾下去,给爹点了一袋烟递过来:“爹,饭后一袋烟,赛如活神仙,给!”
张友和欣喜地接过烟袋:“还是我莲子懂得心疼爹。”
十一岁的莲子看上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莲子长得像她娘,细高挑身材,眉眼宛若一汪水似的,眼睫毛又黑又密,小鼻子小嘴,怎么端详怎么好看。
张友和抽着烟袋,望着女儿在地上刷锅洗碗收拾屋子,就像看见了当年的玉莲,心里又悲又喜;倒是绥生常常让他牵挂着,生意不上心,营生也懒得做,成天跟些洋人在一起,除了说一口流利的俄国话外,再就是学了一身的洋做派,长此下去,可怎么是好啊。绥生不比莲子,他毕竟是太春和玉莲的孩子,平日里要星星不给月亮,做了错事打不得打,骂不得骂,看起来反倒是把他害了;曾经也想把他给太春送过去,可绥生撒泼打滚地不走,又担心伤着孩子,这就留下了,如今看来,倒不如当初狠狠心把他送走。
归化城街道上依旧很热闹,但街上行走的人群里添了不少外国人,除了西方各国的商人外,还有不少修士、修女,还有穿和服的日本浪人。
街道两侧的店铺有不少也改头换面了,有英国人的和记、德国人的德誉、瑞士的钟表公司以及日本的大和……
在大南街最金贵的地界上,一块上写着“洋行总会”的大牌子挂起来了,
牌匾前站着许多洋人,随着牌匾的徐徐上升,周围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掌声。
洋行里面的大厅里正在举行着庆祝酒会,蛋糕、美酒、鲜花,空气中弥漫着甜腻腻的气息。一支小乐队正在演奏着外国曲子,外国人手端红酒在大厅里走来走去,不住地碰杯。
太春和张友和及归化城商界的精英们也应邀出席了宴会,但大家似乎与这里的气氛不甚融洽,中国商人们聚在角落里议论着,感叹着:“诸位,还看不出来吗?洋人的势力是越来越大了。”
另一个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连紫禁城里的人都奈何不了,咱们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喽!”
伊万来到太春面前:“老朋友,今天我们归化洋行总会成立了,往后还请多多关照。”
太春不冷不热地:“好说好说!”
一位老先生对太春说:“许掌柜,依你看,洋行成立对我们归化的商界来说,是好事呢还是坏事?”
太春:“过去,咱归化的商人们做的是独份的买卖,好歹都能卖出去;现在洋人挤了进来就不行了,货比三家,你得小心经营着才是,要不然买卖就得倒塌;不过呢,有了人家的洋货比着,咱们在买卖的经营上就更得上心才是,所以说好事坏事这就看怎么看了!”
老先生说:“噢,我明白了,没有人家的精瓷细碗儿,咱的粗瓷大碗也不愁卖不出去;如今有了人家的精瓷细碗,咱的货只有更精细更漂亮才行,对不对许掌柜?”
就在洋人们庆贺他们的“洋行总会”成立的时候,文全葆却病了。导致他病倒的真正原因是万裕长倒塌了。
许太春到家里去看文全葆时,只见他躺在炕上,脸色晦暗,一点精神都没有。
这时文全葆的家人进来禀报说:“老爷,许大掌柜来看你了。”
说着,太春一掀门帘儿走进来,快步来到床前:“文大掌柜,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呢?”
文全葆有气无力地:“太春,难得你还来看我……”
太春:“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应当的。”
文全葆:“不行了,撑不住了……”
太春:“别想那么多了,安心养病要紧,生意上赔赚是家常事,别太往心里去。”
文全葆紧紧地抓住太春的手:“太春,万裕长没以后了,资不抵债,垮了……”
正说着,张友和也来了,一进门他就扑到床前:“大掌柜!”
文全葆:“友和来了……友和,咱俩在一个柜上共事多年,磕碰不少,我有对不住你的地方还望你海涵……”
张友和动情地:“大掌柜,别这么说,是我不好,我不好……”
太春:“过去的事了,都别说了!都是走西口出来的,大家在归化这块地皮上滚了多年,人不亲地也亲了,客套话就不说了!”
文全葆:“万裕长快一百年的字号,就这么断送在我手里了,我不甘心啊……”
太春:“大掌柜,你也别难过,就照洋人这么个挤对,别说是万裕长,往后啊,就怕是连大盛魁也难说,……中国人的买卖难做了!”
张友和也说:“是这话,以后的买卖不好做了。”
02
文全葆的病情稍好一些时,他就张罗着要回老家了。还等什么呢?整个买卖连房子带地皮都抵给人家了,再待下去也是煎熬自己,走吧!
两辆轿车、一辆马车停在门前,马车上拉着一些箱柜和包袱之类的用品。
文全葆在家人的搀扶下出来了,一家人悲悲切切地上了车。
张友和、太春等人来为文全葆送行,看得出,大家的情绪颇有些说不出的凄凉,却又都装出颇轻松的样子。
文全葆苦笑着:“好了好了,都回去忙吧!说不定哪天我一高兴,就又跑来寻你们喝酒了!”
张友和:“就文老爷那酒量,三杯就醉倒了!”
文全葆:“那也比你强啊,忘了你初到万裕长的时候了?大年三十想家,一碗酒没喝完就醉了,拉着你师娘的手直哭!”
大家哈哈地笑了,笑着笑着就有人的眼睛湿润了。
车倌:“文老爷请上车吧。”
文全葆:“哎。”
文全葆冲大家抱抱拳,转身向轿车走去,直到上车,再没回头。
太春和张友和在文全葆的身后说:“文老爷,请多多保重!”
文全葆的轿车渐渐走远了。
风起。一阵风掀起了张友和的袍襟,他不禁打了个寒噤。
太春说:“起风了。”
张友和应和着:“是啊,天气咋一下变得这么冷了呢?”
生意不好做,不仅是一家一户的事情,一段时间以来,张友和的三义泰和许太春的新三义泰的生意都显得冷冷清清,门可罗雀。黄羊是个急性子人,这几天着急带上火,牙疼得吃不住劲了,他手捂腮帮子从外面进来,嘴上嘶嘶拉拉不住地吸气。
路先生手拿账簿过来:“二掌柜,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你看看,只出不进,这么下去可耗不起呀。”
黄羊:“是啊,我这不也急得上火了,牙疼,半个脸都肿了。等大掌柜来了核计核计再说吧。哎,天都这时候了,大掌柜咋还没来?”
路先生:“是啊,我也正纳闷呢!”
黄羊在地上站了一刻,说:“不行,我得看看去。大掌柜以往比谁都来得早,出啥事了?”
当黄羊推开太春家门时,太春在炕上缩成一团,正呻吟着,额头上满是豆粒大的汗珠子。
黄羊忙快步过去,问道:“哥,你这是咋了?”
太春痛苦地:“肚子疼得厉害……”
黄羊焦急地:“哥,你忍着点,我去请大夫!”
黄羊风风火火地走了。
太春本来是在店铺后堂的小屋里住着的,一来好照顾柜上的生意,二来也省下了租房子的费用。后来货物进得多出得少,店里得库房不够用了,黄羊于是就在外面给太春租了这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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