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西口》第100章


娜烨端详着太春,禁不住一阵心酸,太春,你老了,你的眼睛里已经没有当年的那股子锐气了,你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英俊的许掌柜,可是你的影像已经一千次一万次地刻在我心上了,你知道吗,我依然喜欢你……
娜烨,你太憔悴了,看得出这种憔悴是从心里透出来的,作为男人,我希望我身边的每一个女人都好,难道说你这个锦衣玉食大格格也活得不如意吗?
许太春,你真是个呆子,女人的幸福是寄托在男人的身上的,鹰嘴岩一别,生死两茫茫,纵有天大的富贵,我也消受不起了……
太春望着娜烨,问道:“娜烨……你不是去东北了吗……”
娜烨:“昨天刚回来……”
太春沉沉地说:“你回来了,可是我要走了。”
娜烨问道:“你……真的不能留下吗?”
太春点点头。
忽然,娜烨眉毛一扬:“许太春,我有话要问你。”
太春:“说吧。”
娜烨激动地:“许太春,你知道不,从打在龙仙镇劫戏遇到你的那天起,我就喜欢上你了。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明白我的心思,年轻的时候你躲着我,我理解你的苦衷,不仅仅为门户之见,那时候你有未过门的媳妇,而我也嫁了人……后来我得那个病秧子男人死了,我发疯似的追你到驼道上,可你却连手都不肯牵我一下,尽管这样我也知足,那几个月是我今生最愉悦的日子!再后来你出了事,我想你想到绝望,自己也差点没活过来,阿玛看我太痛苦,正好有个调防的机会,于是带着我去了东北……后来我听说你还活着,我就要回来找你,阿玛抵死不放我走,他说我跟你许太春今生就是一对生死冤家,不会有结果的,我就一天天地熬,一天天地等,直到前些时阿玛殁了我才赶了回来。许太春,为了你我在马上颠簸了半个多月,你不会不明白我的苦心吧?年轻时你有老婆我有男人,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有了,你我都已经这把年纪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肯?许太春,你在我心里藏了三十年,我都等了你快一辈子了,你究竟还要我等多久?”
太春望着天边的云彩,说:“娜烨,我们都老了……我知道你对我好,我也明白你的心,可是我们今生注定是有缘无分,娜烨,对不住了。”
娜烨恳求道:“留下吧,啊?”
太春:“‘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家里还有个老母亲,快七十了……娜烨,今生我许太春欠你的,只能来生还了。“
忽然,娜烨恼了,她大声道:“什么来生?哪儿有什么来生?我就要今生,哪怕一年,一个月,一天,我要的就是今生!”
太春:“娜烨,我得回家去,你看看你身后的那两辆牛车,我得对他们有个交代。”
娜烨望了一眼身后的两辆牛车,问太春:“你……真的不能留下?”
太春点点头。
萧瑟的秋风中,一行南去的大雁嘎嘎地叫着,飞着,灰蒙蒙的天空平添了几分惆怅。
娜烨失望地摇摇头,眼眶里有泪光在闪动:“说到底,你心里还是没有我……”
太春深深地叹息一声,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他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花卡子,递过去。
太春说:“这东西我给你保存了多年了……娜烨,你是个好姑娘,只是命太苦了……”
娜烨接过那只花卡子,突然间泪流满面。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怎么跟做梦似的?那还是许太春刚来归化的时候,自己也刚嫁了公主府的少爷,“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惆怅将俩人聚在了一间小饭馆里,喝酒直喝得大醉,那时他忘了自己是穷汉,自己也忘了是格格,那是何等的痛快!
娜烨想着,禁不住泪如雨下,她从腰间解下一个玉石把件,这是太春送她的貔貅,经过了十几年的摩挲,她把她的血她的泪都浸在里面了,那小兽越发的晶莹温润,娜烨把它托在掌上,无限凄婉地说:“‘还君明珠双垂泪,恨不相逢未嫁时……’,还你了!”
娜烨说完将那把件往太春怀里一塞,扳鞍上马,一阵风似地疾驰而去。
太春缓缓地上了车子,吩咐车倌说:“走吧。”
太春坐在车上隔着窗户望着飞驰而去的娜烨,又看看手上得玉石把件,轻声道:“娜烨,我对不住你……”
突然,娜烨打马返回来了,她发疯似的抽打着坐骑,围着太春他们的车队一圈一圈地转着,圈子越转越大越转越大,马蹄荡起的尘烟弥漫在荒原上,如烟如雾,浩浩汤汤……当烟尘消失殆尽时,娜烨也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太春望着空荡荡的荒原,目光也如这荒原一样满是荒凉,他自语道:“娜烨,我许太春对不住你了……”
尾声
山西通往西口的道路长又长,历经各种坎坷人生的许太春踏上归乡的路。陪伴他的只有玉莲和张友和生的女儿莲子……。
太春他们的车队刚刚过了杀虎口,杀虎口是个令人伤感的地方,它的北面是口外,过了杀虎口就是口里的地界了。南来北往的人们走到这里,总要感慨一番,是啊,一脚踏两地,要么是恓恓惶惶地走西口,要么是扶老携幼地回老家,杀虎口无论在地界上或是在人们的心上它都是一个界碑啊!
太春的车队在黄土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莲子靠着太春的身子:“二爹,我知道回家的路。”
太春:“这就怪了,你又没有走过这条路咋会知道?”
“可是我会唱《行路歌》呀!”莲子说,“《行路歌》里面把走西口的路径说的清清楚楚。”
“你会唱《行路歌》?”
“当然会!是妈妈教我的。”
说着,莲子就放开嗓门唱起来:一出龙仙水阁外,哈拉板申来的快;走五申,过善盖,祝乐庆公布到大岱。
太春听着,情不自禁地唱了起来,他那略显沙哑的声音和莲子清脆的声音汇合在了一起:常合赖,麻合赖,肯肯板申挨杭盖;沟子板,兵州亥,北苑的水地真不赖!
打渔划划渡口船,鱼米之乡大树湾;吉格斯泰到乌兰,海海漫漫米粮川!
……
在《行路歌》的旋律中,太春的眼前浮现出自己走过的一幕幕场景:第一次走西口时玉莲送他至大路口时的情景……;炮竹声中三义泰开张得情景……;他和玉莲成亲的情景……;大雪纷飞的荒原上,他走驼道的情景以至张友和临刑前扯着嗓子唱《走西口》的情景……。
渐渐地,优美而凄婉的旋律在太春的心里响起来了:咸丰十三年,山西省遭年限。
有钱的那个粮满仓,受苦人一个一个真可怜!
二姑舅捎回一封信,西口外好收成;我有心那个走西口,又怕妹妹不应允。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在难留,手拉着哥哥的手,送哥送到大门口。
……
完2008年10月改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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