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蕻良细说红楼梦》第36章


热河行宫的外八庙有一尊大佛,据说是按乾隆面容塑造的。这透露出他内心的秘密:不但要统治人事,还要统治臣民的灵魂。这位“宝”皇帝十分重视形式,突出一例,即是以貌取人。和鸵悦嫒萱茫Χ缘锰澹】粗校有∨盘岚挝患滋煜碌囊坏裙ǖ比唬馐蔷鸵话惴缙裕裼诿糁幸脖恢赜玫模渤靶诿糁械某は啵0凑飧霰曜迹苎┣鄱ɑ嵘涎 H欢词实闷浞矗獠攀敲艿闹饕恪?br />
现在,再回头看看清代皇上出巡图,很清楚了,连穿“黄马褂”的大臣,也都有几分耸肩曲背的架势。这才是那个时代的特征:人像是以奴像来显示着的。如果说希腊是让诸神和人十分接近,神被人化了;那么,清代的画卷中它使人和奴十分接近,人被奴化了。
人类的每个时代都有着它的反面。而在清代,人们考虑的会更多些,因为对明代还记忆犹新,加之海禁复开,神州之外还有另外的州;外邦人也带来同时代的一些奇巧事物来。这些不光是产生物质的效果,也起到精神的影响。有学者说,康熙要曹寅到东洋,是为学习织锦技术去的。这是可能的。我在苏州考察时,从碑文上看到记载李煦在职时的织造局,有织工千人之众,可见当时织锦业的发达。
都市在发展,人们愈离开自然的赐予,便愈在更多方面来控制自然。但是正如马克思说的:“人类愈益控制自然,个人却似乎愈益成为别人的奴隶或自身的卑劣行为的奴隶。”他这话是在人大量使用机械的时代说的,但在人们已经开始涌向都市来找饭吃的时代起,这话就已可以适用了。
毫无疑问,人是自己命运的创造者。然而一切发现和进步,“似乎结果是使物质力量具有理智生命,而人的生命则化为愚蠢的物质力量”,中国古语中习惯用“子女玉帛”这个词来显示财富,便是很形象的时代语言。
这样,曹雪芹在他所处的时代“体会”到什么呢?他体会到那与他休戚相关的“悲哀和问题”,也就是时代的反面。即便不提曹雪芹公开宣扬“皮里阳秋”的写法的话,那半部《红楼梦》也早已说明了这个问题。
《红楼梦》本身会说明,它记录的不是别的,正是“当代的悲哀和问题”。曹雪芹的“当代”,自然是封建主义的时代了。曹雪芹不是为它唱挽歌的,而是为那时代的“悲哀和问题”作原告的。
1983年元月于北京
(原载《随笔》1983年第3期,1983年5月)
曹雪芹师楚

曹雪芹生活在封建制度处于“香消茶尽尚逡巡”的时代。当时,在一般人看来,还是“一局输赢料不真”的局面,但在曹雪芹眼里,他已感到“目下兴衰兆”了。这绝不是由于他“冷眼旁观”的缘故,而是由于他有“见闻悉所亲历”(鲁迅语)的实践根据的缘故。因为曹雪芹翻滚在当时政治斗争的激流里,从各个社会阶层和各个生活方面而得到的广阔的认识,使他能够“案兆察迹,推原事委”(王充语),使当时尚未成熟的新的生产关系反映到他的作品中来。
曹雪芹已经看到金钱的支配作用,他把《红楼梦》里的人物,都是放在戥子上来称的。这些人都是用银子作砝码来决定他们的分量的。有的是用海水似的银子铺成的,有的则是用碎银子量出的。“请看财势与情根,万物难逃造化门”(见戚本十六回总评),新的社会阶层积聚着新的财势力量。财势统帅万物,成了造化之门。财势成了支配一切的力量,当然也没有例外地支配着婚姻。新的社会力量变革着封建制度的时代要求,在曹雪芹笔底下出现的叛逆的群像里,以及在贾宝玉身上所得到的折光上,都有相应的反映。
比如,戚本十六回总评有两句诗就透露了消息。对进封为贤德妃的元春回来省亲,所受到的皇恩旷典,宝玉置若罔闻,毫不介意,“何如知己解温存”!认为只有和理想一致的,一般人们相互平等共处的生活,才是应该追求的。说明他的眼光是向下看的,思想里面有着“寒素之家”。
无独有偶,自己也默认为颦儿的林黛玉,认为效颦的东村女,“贫贱溪头自浣纱”,比起西施的宫庭生活来好得多,她的眼光也是向下看的。
这也就是在这方面林黛玉和贾宝玉互为“知己”的原故。
曹雪芹以“顽”笔刻出一块顽石,把这块“石头”对准当时的封建贵族地主老爷们,反戈一击。这一“记”正打中了他们的心窝。
他的批判和揭露封建贵族的腐朽生活,展示了政治斗争的尖锐矛盾。比起《儒林外史》和《聊斋志异》来,有着更高的广度和深度。
但是曹雪芹生活在不敢说话的乾隆王朝,连八股文选本,也被宫里搜去,从中挑岔子。为了要避开这“文字狱”的风险,他不得不说:《红楼梦》是“不涉朝政”、“不唐突朝政”的。但他只是在放烟幕,马上又由他自己下了转语,说:“又不得不备”。由此可见曹雪芹的用心。尽管假语村言,隐去真事,故设虚障幻境,胡搬乱扯,还要敷衍塞责,迷人耳目。但最终目的,还是戳穿这个世界。关于这一点,庚辰本(四十三回)总批,说得最明白:“所以一部书全是老婆(儿)学舌,完全是讽刺,反面春秋也!”这“反面春秋”,才是题眼之所在。

我们现在所看到的《红楼梦》版本,都被标榜是“旧时真本”。但因抄录失误,又为人删改,再加上封建统治者的御用文人们,一直到汪原放标点的改本,为我们了解曹雪芹的思想设了重重障碍。
现在仅就《乾隆抄本百廿回〈红楼梦〉》(中国科学院藏,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1963年1月版,原收藏者说是高兰墅手定稿,以下简称“抄本”)这个抄本前八十回被认为可能有一部分是曹雪芹的原稿的地方。同时,后人改动的笔迹,与原稿(被涂改的)并存,从二者对照,就可以发现一些实质性的问题来。现在我们就这些被删改的段落,来探讨一下曹雪芹在写《姽婳词》这首诗时的思想过程。
抄本在“老学士闲征姽婳词,痴公子杜撰芙蓉诔”这一回后面,有朱笔“兰墅阅过”四字。这回中有两段被删。由于删改人的立场观点和曹雪芹不同,不能理解这些话的真义,所以索性一笔勾销了。
删削人是否是高鹗,现尚不能确定。但那朱笔如果是高鹗亲笔,可见他至少是同意的。但是这两段文字实在是太重要,真正能代表曹雪芹的一些基本思想。词句和其他版本保存而未删的也有不同,暂不作比较。(引文以抄本为准,下同)
现在先把被删的文字补录于此:
……宝玉虽不算是个念书人,然他天性聪明,且喜好杂作。他自谓古人中也杜撰的有失误处,计较不得许多。若只管怕前怕后起来,堆砌成一篇,也觉得甚无趣味。因心里怀着这念头,每见一题,不拘难易,他便毫无费力之处,就世上的流嘴滑舌之人,无风作有,信着伶口利舌,长篇大论,胡搬乱扯,敷演出一篇话来。虽无稽考,却说得四座春风,虽有正言属语之人,亦不得压倒这一种风流去的……
这些话,决不是别人能够说得出的,更不是别人加得上的,很可能是曹雪芹的原稿。
这段文字之前,还有一段也被删去。这段是总结过去大观园少女星散死亡的情况,同时预感到大观园走向破灭的前景,现在也把它补录在后面:
宝玉“……忽想:去了司棋、入画、芳官等五人,死了晴雯,今天去了宝钗,迎春虽尚未去,然连她也不见回来,且接连有媒人来求亲,大约园中之人,不久都要散了,纵生烦恼,也无济于事……”
宝玉正在垂头丧气,贾政叫人来找他去作《姽婳词》去。本来宝玉心思都系在晴雯死后作了芙蓉女神这段心事上面,忽然降下“严令”,被迫去“应考”。虽说心神不属,但格于大礼,不得不敷衍塞责。一篇《姽婳词》,刚刚作完,贾政一声吆喝:“去罢!”宝玉就如得了大赦一般,溜了出来。此时,宝玉一心凄楚,回到园中,猛见池上芙蓉,想起了小丫鬟说晴雯做了芙蓉女神,不觉又喜欢起来。可见宝玉这时的心思,仍然全部都在晴雯之死这件事上。《姽婳词》不过是半当腰插进一杠子。前边那段被删的议论,正是说明他不得不写他毫不喜欢写的《姽婳词》的思想状态的。说它是“流嘴滑舌”搪塞之作,写完早把它丢到脑后去了。他想的自然是《芙蓉诔》,绝不是什么《姽婳词》,“因为他一心念着晴雯,所以想起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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