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鲍鹏山新说<水浒>(一)》第57章


青夫妻看了,喝采道:“果然好个行者!”
从此,武松的行者角色就此定型。也从此,他有了这个行者的绰号。
第二章 思想越单纯简陋的人,道德意识往往越强
当天夜里,武松经过蜈蚣岭,看见一座坟庵中有个道士搂着个妇女在调笑赏月。武松自从他嫂子潘金莲之后,只要见到男女亲热,就“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此时见到道士搂着个女人,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去腰里掣出刀来,在月光下看了,道:“刀却是好,到我手里不曾发市,且把这个鸟先生试刀!”竟来到庵前敲门。那先生听得,便把后窗关上。武行者拿起块石头,便去打门。只见呀地侧首门开,走出一个道童来!喝道:“你是甚人!如何敢半夜三更,大惊小怪,敲门打户做什么!”武行者睁圆怪眼,大喝一声:“先把这鸟道童祭刀!”
说犹未了,手起处,铮地一声响,道童的头落在一边,倒在地上。只见庵里那个先生大叫道:“谁敢杀我道童!”托地跳将出来。那先生手轮着两口宝剑,竟奔武行者。两个就月明之下,一来一往,一去一回,斗到十数合,武松只一戒刀,那先生的头滚落在一边,尸首倒在石上。
武行者大叫:“庵里婆娘出来!我不杀你,只问你个缘故!”
杀完了人,再问缘故,不是太草芥人命了吗?
那个妇人告诉他,这岭唤做蜈蚣岭。这个道士自号飞天蜈蚣王道人,谋害了她的全家,却把她强骗在此坟庵里住。这个道童也是别处掳掠来的。
万幸,他杀这个飞天蜈蚣王道人还是杀对了。
但是,那个道童确确实实杀错了。
梁山好汉,特别讲究男女之大防。但凡看见男女之事,便陡生道德之心,一定要清洁世道。事实上,思想越单纯简陋的人,道德意识往往越强。越倾向于从道德角度给人贴标签,对人下判断。
梁山好汉,有知识有文化的极少,整体的思维水平相当低。他们的为人处世,往往只是凭借他们淳朴的道德直觉,对事情的判断,也只是依赖他们简陋的知识体系提供的判断是非的简陋方法和标准。
他们对人对事的判断,好像就是简单的“好”与“坏”。更糟糕的是,这“好”与“坏”,又并非有一个贯穿始终的原则性的东西,而是情随事迁,以我为主。比如,即便是男女关系,王英好色,就不但不会受惩罚,反而受奖励,《水浒》中的第一美女就是因为他的好色而奖励给了他。还有那个一部《水浒》中,最为卑鄙下流的双枪将董平,为了强占同事程太守女儿,残忍地杀害程太守全家,只留下这个女儿供其发泄兽欲,反而在《水浒》中位列天罡星第十五位。
武松在蜈蚣岭杀飞天蜈蚣王道士,遥遥映照鲁智深在瓦官寺杀飞天药叉邱小乙和生铁佛崔道成。但是,我们看,鲁智深在杀邱小乙和崔道成之前,是经过了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求证,证明这二人确实是坏蛋,而且,最终还是对方先出手他才应战的。
武松有穷兵黩武、草芥人命的坏毛病。难怪他在石碣上,乃是天伤星!他是一个很霸道的人,崇拜武力,并且老子天下第一,甚至,老子天下唯一。他自己崇拜自己,他也要别人崇拜自己,他要别人永远把他摆在第一的位置上,如若不然,他就会觉得伤了自尊,他就会动武。
第三章 大英雄,拔刀向黄狗
杀了飞天蜈蚣王道人,武松继续赶路。时遇十一月间,天色好生严寒。武松走进一个村落小酒肆。
在酒店里坐下,便叫道:“店主人家,先打两角酒来,肉便买些来吃。”店主人应道:“实不瞒师父说:酒却有,肉却卖没了。”武松道:“且把酒来挡寒。”
几碗酒下肚,又被朔风一吹,酒却涌上。武松几次三番要店家卖肉给他吃,店家几次三番告诉他店里没肉了。
正在这时,只见外面走入一条大汉,引着三四个人入进店里。店主人捧出一樽青花瓮酒来,又去厨下把盘子托出一对熟鸡、一大盘精肉来放在那汉面前。
武松一看,恨不得一拳打碎了那桌子,大叫道:“主人家!你来!你这厮好欺负客人!”店主人连忙来解释道:“青花瓮酒和鸡肉都是那二郎家里自将来的,只借我店里坐地吃酒。”
武松心中要吃,那里听他分说,一片声喝道:“放屁!放屁!”
店主人道:“也不曾见你这个出家人恁地蛮法!”
武行者喝道:“怎地是老爷蛮法?我白吃你的!”
那店主人道:“我倒不曾见出家人自称‘老爷’!”
武行者听了,跳起身来,叉开五指,望店主人脸上只一掌,把那店主人打个踉跄,直撞过那边去。
那对席的大汉见了,大怒;看那店主人时,打得半边脸都肿了,半日挣扎不起。那大汉指定武松道:“你这个鸟头陀好不依本分,却怎地便动手动脚!却不道是‘出家人勿起嗔心’!”
武松道:“我自打他,干你甚事!”
你看武松这样的话,哪像行侠仗义的人说的呢?
这句话直接否定了他自己标榜过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路上见到的不平,不就是不关自己的事?
如果照这样的理论,镇关西自欺负金翠莲,关鲁达何事?
到此,我们确实可以说,武松一生,杀人很多,但是,完全不关他事,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行侠仗义之事,还真是找不到。
杀嫂杀西门庆,是因为自己的大哥。
打蒋门神,是因为结义兄弟施恩。
杀张都监等人,更是因为自己。
唯有前面刚刚杀掉的道士和道童,倒是不关他的什么事,但他也杀得太莽撞了,而且还杀错了一个。
听了武松这样蛮不讲理的话,那大汉怒道:“我好意劝你,你这鸟头陀敢把言语伤我!”
你看,直到现在,无论是店主人,还是那个大汉,都非常克制,武松却是蛮不讲理,无理取闹,动手打人,且下手极狠。下面还要直接挑衅劝架的大汉。
武松听得大怒,便把桌子推开,走出来,喝道:“你那厮说谁!”
那大汉笑道:“你这鸟头陀要和我厮打,正是来太岁头上动土!”
武松喝道:“你道我怕你,不敢打你!”一抢抢到门边,接住那汉手,恰似放翻小孩子的一般。武松踏住那大汉,提起拳头来只打实落处,打了二三十拳,就地下提起来,望门外溪里只一丢。
武松太过分了!
那三四个村汉叫声苦,不知高低,都下水去,把那大汉救上溪来,自搀扶着投南去了。这店主人吃了这一掌,打得麻了,动弹不得,自入屋后躲避去了。武松道:“好呀!你们都去了,老爷吃酒了!”把个碗去白盆内舀那酒来只顾吃。桌子上那对鸡,一盘子肉,没半个时辰,都吃个八分。
武松醉饱了,便出店门,沿溪而走。
也不见他还钱给人家。
下面,武松就碰到了他一生最大的对手,要栽一生中最大的跟头了。
还有武松的对手?有。
武松捉脚不住,一路上抢将来,离那酒店走不得四五里路,傍边土墙里走出一只黄狗,看着武松叫。
武松走,黄狗跟着叫。
武松停,黄狗站着叫。
武松追,黄狗跑着叫。
武松大醉,本来就要寻事,更恨那狗赶着他只管吠,便将左手鞘里掣一口戒刀来,大踏步赶。
一个大英雄,拔刀向黄狗,武松开始失态,失去风度了。
那黄狗绕着溪岸叫。
这条狗,简直是如同天降,铁了心要与武松纠缠,它好像是冥冥之中被什么东西安排,要来出武松的丑。
当然,这是施耐庵的狗。施耐庵大概也是写武松,写着写着,不大喜欢他了,就放出一条狗来,与他作对。
武松沿着溪岸撵。撵得近了,武松看得真切,一刀砍将去。
十分用力,十分发狠。
却砍个空,使得力猛,头重脚轻,翻筋斗倒撞下溪里去,却起不来。
刚才他把别人丢下去溪,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就跟着下去了。
冬月天道,虽只有一二尺深浅的水,却寒冷得当不得,爬将起来,淋淋的一身水。却见那口戒刀浸在溪里,亮得耀人。便再蹲下去捞那刀时,扑地又落下去,再起不来,只在那溪水里滚。
黄狗呢?立定了,在岸上叫。
一个英雄大汉,却和黄狗为敌!
一个打虎英雄,却被一只黄狗羞辱!
这是不是作者故意在奚落武松?
你太强了,你太要强了,最后,你连狗都嫌,连狗都嫌你。
连狗都嫌你,你会死得很惨。
应该说,武松的故事,到此就要结束了。
他的一生,以打虎始,以打狗终。
以打虎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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