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塔系列之七:黑暗之塔》第181章


“我想我不能,”罗兰说,“因为我还有更多的责任要履行。其实只有一些小事了。”
这是他对血王说的最后一句话。尽管疯癫国王的咆哮一路跟随着他,但那只是徒劳的空喊,因为罗兰决不会回头看一眼。在走上塔顶之前,他还有很多石阶要攀,还有更多的小屋要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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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段石阶之后,他从门洞里望进去,看到一套灯芯绒的衣服,那无疑是他一岁大的时候穿过的。在墙上的众多面孔中,他看到了父亲,但是年轻时的父亲。后来,这张脸将变得残酷无情——太多的事件、太多的责任导致了这种剧变。但在这里时还不是。在这里,斯蒂文·德鄯的眉目间传送着喜悦,仿佛在观赏什么让他幸福的情景,并且从此往后再无别的什么可以带来这等满足。在这里,罗兰闻到一股浓重的甜味,他知道,那是父亲剃须皂的香味。幻影无形的声音耳语道:瞧啊,佳碧,你快瞧啊!他在笑!朝我笑呢!他长了颗新牙呢!
第四层的地板上放着一只项圈,那是他第一条小狗林阿雷佛的。昵称是林果儿。罗兰三岁时小狗死了。三岁的小孩为宠物的死而哭尚可以容忍,即便是流着艾尔德血脉的小男孩。在这里,枪侠闻到的气味美妙却难以言喻,他认得:那是满土的太阳洒在林果儿毛皮上的芳香。
也许在林果儿的房间之上二三层,还会有一个撒满面包屑的小房间,凋零的羽毛也落在地上,那属于名叫大卫的老鹰——不是他的宠物,而确实是朋友。在众多为了罗兰和黑暗塔而牺牲的朋友中,大卫首当其冲。在墙上的一角,罗兰看到了大卫翱翔的身影,结实的翅膀舒展在蓟犁人头攒动的宫殿之上(巫师马藤不在其中)。就在门的左边指向阳台的地方,大卫又被雕刻出来。在此,它像一颗盲弹般栽向柯特,翅膀折合起来,丝毫不顾柯特高高举起的木棍。
逝去的时光。
逝去的时光和逝去的罪孽。
距离柯特不远处是那个妓女的面孔,那晚男孩曾和她交欢。大卫房间里充溢着她的香水味,廉价而甜腻。当枪侠嗅闻时,他忆起抚摸妓女下体耻毛时的触感,并惊骇于当时他所记起的事情,当他的手指滑向那下体的缝隙时,他想起的是婴孩出浴时母亲的手放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成长变得越发艰难,罗兰带着恐惧逃离了那间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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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已经没有红光照亮他脚下的台阶了,只有窗户本身蓝莹莹的冷光——玻璃眼睛也是有生命的,玻璃眼睛盯着这位卸下左轮的闯入者。黑暗塔之外,坎-卡无蕊的玫瑰花都合拢了,期待着新一天的到来。他的部分心神为自己终究抵达了这里而惊叹;他扫清所有障碍、力克万难、苦心孤诣,终于走到这里。他想:我就像老一代人用过的机器人。肩负使命而生,便不惜抵死以赴。
而另一部分心神却丝毫不觉惊讶。这是光束必须滋生出的梦境,他这半个黑暗的自我再次想到那只号角从库斯伯特的指间滑落——库斯伯特,笑着赴死的人。也许,直到这一天,号角仍然埋葬在界砾口的山坡下。
当然,我以前见过这些房间!毕竟,它们是在讲述我的生命。
确实如此。一层又一层走上去,一个故事连着一个故事(不用说,一场死亡连着一场死亡),黑暗塔里盘旋上升的小房间追溯着罗兰·德鄯的生平和使命。每一间都有不同的回忆;每一间都弥漫着标志性的气味。经常是好几层楼用来说一年间的往事,但无论如何,每一年至少有相应的一层。登上三十八间房后(还要乘以十九级石阶,你明白吗),他真的不希望再回顾更多。这一间里,呈现着烧焦的木桩,那是捆缚苏珊·德尔伽朵之处。他没有走进去,但望向墙上的脸孔。他欠她良多。罗兰,我爱你!苏珊·德尔伽朵高呼道,他知道那千真万确,因为只有她的爱才能让他一眼认出来。而且,不管爱还是不爱,最后她还是被烧死了。
这是死亡之地,他心想,而且不止是这一处。所有的房间都是。每一层都是。
是的,枪侠,塔之声悄声应道。但是,只是因为你的一生缔造了这些。
走完三十八层之后,罗兰越爬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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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塔外时,罗兰曾估摸着高塔约有六百英尺高。但当他凝视第一百间房、接着是第二百间房时,他确定自己已经攀登了八个六百尺。很快,被他美国那边来的朋友们称为一公里的里程碑就要到了。虽然理应不可能有这么多层楼——不可能一座塔有一公里高!——但他依然在往上走,直到他几乎是在奔跑着往上攀登,但是他从未感到乏累。有那么一刹那,他突然想到,自己大概永远走不到顶层了;黑暗塔是无限高的,正如它在时间上意味着永恒一样。但思忖之后,他又否定了这个念头,因为高塔是在讲述他的人生,既然是一生那么长久,那也就绝不可能永无止境。既然已经有了开头(以雪松夹子上的蓝色丝带为标记),那就一定会有个终结。
很快了,一定很快就到了。
现在他眼底感觉到的光线似乎不太像蓝色了。他走过佐坦的房间,那只草棚里会诅咒人的乌鸦。他走过了驿站的原子能水泵。他爬上更多的石阶,在一间有死螯虾的房间前停了一下,而这时,他感觉到的光亮已不再是蓝色,而且比先前亮堂了许多。
那是……
他非常肯定那是……
那是阳光。可能是黎明的微光,古母星和古恒星在黑暗塔的上空熠熠闪亮,可是,罗兰却非常肯定他所见到的——或是,感觉到的——是太阳的光芒。
他不再往房间里多看,只顾往上奔走,也顾不上品味昔日的气味。石阶走道变窄了,他的肩膀都差点儿蹭到了弧形的墙壁。现在,没有歌声了,除非风声也在歌唱,因为他听到那飒飒的声响。
他走过了最后一扇洞开的门。小小的房间里,地板上只放着一张画,脸已被擦去。剩下的只是一双红眼睛,向上瞪视。
我已经走到了当下。我已经到达了现在。
是的,还有阳光,考玛辣的阳光映现在他眼底,等待着他。火辣辣的阳光照在他裸露的皮肤上。风声更大了,听来还很荒芜。无情之极。罗兰看着盘旋向上的石阶;现在他的肩膀已经擦在了墙壁上,因为走道窄小如棺材。十九级台阶之后,黑暗塔顶层的房间将是他的。
“我来了!”他高喊着,“如果你听得到,那就好好听着!我来了!”
他挺直背脊仰首一级一级迈上台阶。别的房间都向他敞开着。最后这扇门却是关闭的,他的路被一扇鬼木制的房门挡住了,上面只刻有两个字。那便是
罗兰
他抓住了门把手。一朵野玫瑰缠绕在左轮上,那是从他父亲那里得到的、如今却永远遗落了的枪。
它会再次成为你的。塔之音、玫瑰之音悄然响起——现在,这两种声音合而为一。
你是什么意思?
对此,没有回答,但门把手在他手心里转动起来,也许那就是一种答案。罗兰打开了黑暗塔顶层的房门。
他看到了,也立刻明白过来,答案锤击般砸落在他的心头,又炙热得如同沙漠中最无情的烈日。他究竟多少次爬上这座高塔、发现自己被揭穿了、被拽回头、再回到了起点?不能说是最初的起点(事情可能已被改变,时间的灾难加重了),而是回到墨海呐沙漠中的某个时刻,也就在那一瞬间,他终于领悟到自身背负的那容不得思虑、容不得质疑的使命必将成功?究竟有多少次啊,他周而复始在循环中跋涉,像那只曾经修整他的肚脐眼、他自己的泰特-卡-坎-神的环形小夹子?究竟还有多少次,他将要如此往复?
“哦,不!”他尖叫起来,“求你了,别再来一次!发发慈悲吧!发发善心吧!”
那些手不闻不顾地将他往前推出去。那些黑暗塔的手从来不晓得慈悲为何物。
那是乾神的双手,卡的双手,都无善心可言。
他闻到了碱味,比泪水更苦涩。门后的沙漠一片白茫茫;令人目眩得没有方向;没有水;除了虚虚浮动的光影外别无生物,群山如云,把自身的轮廓投映在地平线上。掩在苦碱味之中的,是鬼草,带来美梦、噩梦和死亡的鬼草。
但不是针对你的,枪侠。从来不是对你的。你潜伏在黑暗中。你被暗色附身。我可以残忍而坦白吗?你要继续。
每一次你都将忘却上一次。对你而言,每一次都是第一次。
他使尽最后的力气想要往回走。无望。卡更强大。
蓟犁的罗兰走过了最后一扇门,他一直在寻找的门,他一直都找到了的门。门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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