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中学生三部曲》第17章


救救孩子!”教导主任心里吼叫着。老师们都严厉而忧心如焚地看着平静的女学生。他们尚不知道,他们对她和盘托出爱情秘密的要求和严厉的眼光在把她推向什么地方。他们只觉得这绝对是在把宁歌从肮脏的泥沼里救出来,他们是冲锋陷阵的勇士。
何老师送宁歌出来,问:“吃亏过了,该怎么办?”宁歌说:“你放心好了,再不会有事了。”
1985.12.1.
要勇敢。我最后鼓励自己一遍,把手臂伸到脸盆上,用削铅笔的小刀划了一下,我想象动脉一断,血会像开花一样喷出来,鲜红的血,但却没有,只流下一滴。
给大青蛙寄去了贺年卡。我长这么大,从未买过这样贵重漂亮的东西,每年看别人欢喜地捧着贺年卡,在初冬寒风里,脸儿红红地走过,心里总向往。我能想象你得到远方的贺年卡,心里会有多少温暖,像意外看到了一个亲切微笑。他也一定会笑的,我现在唯一的遗憾是不能让他再吻一下,这是永别。
第二刀,更深一点,疼得一哆嗦,但我不怕。血还是一滴滴地渗下来,而不喷涌。傍晚假意要回学校,妈妈说送送我。车站上没多少人,我发现我比妈妈高了,能看到她白发苍苍的头顶。她才四十九岁,头发就这样白了。可丁丁的妈妈也四十九岁,却还穿着料子华贵的花衬衣。妈妈苦啊。从今以后,她再不用为我读书苦七年,也不用生我的气,可以轻松了。我在心里说:妈妈,我全部原谅你,永别了。我伸出手去抱住妈妈的肩膀,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拥抱她。她惊异地瞪大眼睛,粗声粗气地问:“怎么啦?”我心里一凉,原来妈妈并不需要我的手臂啊。我松开手,说:“我怕你冷,妈妈。”这是永别。
第三刀,换一个地方。血管藏到哪里去了?生这么艰难,死也这么艰难吗?庄庆这些天一直为我神出鬼没地生我气,我对她说对不起,在早晨阳光里她立刻微笑了。她的心像玻璃一样透明,但我却一直在辜负她的朋友情意。我要道歉。我问她:“如果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她一定以为我又开玩笑,说:“我会给你烧纸钱的。”谢谢,当她知道是真的时候,她一定会为我烧一串的。
第四刀,又换一个地方。手臂上像打翻了红墨水瓶,脸盆开始有滴滴答答的声音了,好!我头昏得厉害,血腥气冲上来,直想吐。门外传来地方戏喧杂的锣鼓声,我真讨厌这源源不绝的才子佳人的爱情戏,我不知怎么能忍受到十五岁,在这争吵、俗气的锣鼓和幽黑潮湿的角落里,像小老鼠一样地活到了十五岁,终于可以解脱了!可以看到天使了,可以听到哈里路亚了。但血却又不流了。干了,皮肤绷起来,刀口像裂开的红红的大嘴一般。
第五刀,第六刀,第七刀。手臂变成一件裁坏了的衣袖。支离破碎,可就是找不到搏动着的该死的动脉!乘妈妈去洗碗时,我对埋头喝酒的舅舅说:“你去找小王再谈谈吧,舅舅不要离婚。”舅舅看了我一眼,像父亲般慈爱地看了我一眼,没说话。舅舅,我再不能使你幸福了。我找了个碗,出去给舅舅打了二两白酒。舅舅奇怪而欣喜地看看酒又看看我,我说:“这是统考第一名时学校发了一点奖金。”舅舅我从小把你当成父亲。我没父亲,我恨那个父亲。
第九刀。我下了狠心,一直把刀尖往肉里割,伸到割不动的地方了,大概到了骨头,死命一拉,温暖的血涌出来,弥漫到整个手掌上,手指多么苍白,这是死亡的颜色。瓦上有轻而机敏的脚步声,肯定是那只阴险的老黑猫。黑裙女人说得很对。她真聪明,她画的浅灰色的那朵云,是我心里飘出来的无穷的忧伤;那绯色的云,是我心里飘出来的无限遥远的希望。
第十刀。到那个世界我会美丽,有一个幸福的家,妈妈好,爸爸好,我有一张铺白床单的小床,一个粉红色的小房间。
第十一刀。我能愉快地学习,博学多才,成为一个真正的文学家,永远不要考试。
第十二刀。再吻大青蛙一下,绿色表示纯洁健康,生长着的爱情。
第十三刀。下课以后,我站到陆海明身旁时,真吓得他往后一让,陆海明啊,陆海明啊!我说:“希望你能实现你的理想,直升、大学、留学。”他涨红了脸,狠狠白我一眼。我这才想起来,物理课上的小测验他没得第一名。他以为我嘲笑他,转身就走了。书包压得他一个肩膀高,一个肩膀低。这就是我的同学。优等生。
第十四刀。我真笨,连死都不会。
夜深了,夜走了,早晨来了,妈妈没回家,舅舅也没回家,我要死。
宁歌写过遗言的新墙潮湿,干净。窗外是春天的蓝天春天的风。这楼像个新的开始,每套房子都充满将要住进来的人们无穷的希望。七楼一共有四套房子。门不远不近相隔,第一家敞开房门,把新刷的墙吹干,地上坐了一个精疲力尽但心满意足的姑娘,墙上的浅紫色像白日梦。第二家关着门拼命地敲,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指挥着一个喘粗气的男人,说:“再大一点好下水。”那是在装洗衣机的下水道。第三家已经蒙上窗帘了,白纱的,上面有一朵连一朵的盛开的玫瑰花,静静遮住里面的一切。第四家,就是宁歌在门口写了遗言的这一家,一切都没开始,却在这房间里无形地回荡比真实要美的想象,使人觉得充满了希望。当一切就要开始的时候是最美好的,就像宁歌的年龄。当然也是最艰难的。一切都那么好,可一切都不知道怎样开始,一切都被彩色的幻想笼罩着,幻想是鸦片。在这楼道里,宁歌最后听见的是天堂的喇叭声。哈利路亚。
不知谁把遗言刮了,就是那句:一时的痛苦换来永恒的自由。一定是大人干的,大人们都恨死亡,恨死亡渐渐走近的威胁和气味。尽管他们也艰难,大人们还是愿意活着,他们是大树,能默默抵抗雨雪风霜,能在每一阵普通的风里都找到快乐。因为他们长大了,走过一条湍急的河到了对岸,变得有力而沉着。而宁歌只有十五岁。她是小树,树干苗条,却顶着一个异常瑰丽的树冠,受不了。
宁歌是黎明以前爬到这七楼上跳下来的。那时候大人们在哪儿?男人和女人为自己的希望累了一天,睡着了。他们不知道从他们门边走过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她不想活了。
他们没醒。
第二部:《青春的翅膀能飞多远》
人不是都会有得意非凡的时候嘛,得意的事儿推不开,挡不住地过来,走在街上,心里直叫唤:哎哟我的天!哎哟我的天。心里有个看不见的小人,沿着洒满了阳光的方格子路纵情地翻着漂亮的空心斤斗。
可是,人也不是都得有落潮的时候嘛,一开始并不觉得,只是微小的一个不愉快。但它像上帝打进来的一个眼儿,跟着,风来,雨来,雪来,霜来,哗啦啦的倒霉就来了。
丁丁的这个“眼儿”,起在她的高三寒假的第一天。那时,她已经从一双一对往碗里掉眼泪的初三女孩,变成龙中高三的尖子学生了,座谈、竞赛、接待外宾全有她,学生会、班委会那些出力的活儿全没她。被宁歌暗暗羡慕的那件淡红的薄睡衣还在穿,她长成了一个脖子细细,胳膊细细的豆芽女孩,还有一个很白的,高傲的,属于龙中最得宠的女生才有的额头。
这会儿,她背着很重的大书包,拎着脏衣服,慢慢往家走。因为考试,她两星期没回家了,大塑料袋里装着两套脏内衣,还有四条短裤。她把塑料袋包得很严,想起里面的脏衣服,她赶紧摇摇头,去看马路上的别人。
下午的街上很安静,天灰灰,地灰灰,充满了南方冬天的阴气。天上有群灰也不灰、黑也不黑的鸽子在兜圈子,只看了一会儿,就头晕了。它们好像飞机一样按照一条看不见的轨道飞了又飞。“什么鸟儿自由地飞翔呀!”丁丁心里想,“瞎说。”但不知为什么,就这一点不得着她的发现,使得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想到那些鸽子在头上圆规似地转圈,她就把脚步加快了。
到了家。家在一栋殖民地时期的老式公寓里。走进油漆斑驳的门廊,里面高大、空旷而且幽暗。丁丁一眼就看见那老式的电梯,像做引体向上一样,缓缓地爬了上去,蓝莹莹但很明亮的电梯里只有一双穿了皮鞋的脚和半截雪磨蓝裤子。丁丁哎哎地叫了两声,才发现叫得好蠢。她抖抖肩膀,书包便车牵地响着从肩上滑下来,沿着腿,落到脚上,肩膀很疼。门廊里愈发暗了。
丁丁看了一眼盛电梯的那个洞,又黑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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