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中学生三部曲》第25章


那女孩绕过矮柜走过来,把王学明的空杯收开,用种低低的厚厚的声音问丁丁:“你的咖啡凉了,还要吗?”
丁丁抬起头看了那女孩一会儿,才说:“不要了。”
王学明拉了一把女孩,对丁丁说:“她也和我们同年,也是这次跳级进来的。”
丁丁点点头,她拉出椅子来,斜着脸,使自己仰视她的眼光不那么仰视,朗朗地说:“你请坐。”
王学明等女孩坐下来,又介绍丁丁:“她是我们老学校里老考第一的TOP。”丁丁及时地飞了他一眼,发现他并没有嘲笑的意思。于是她自己说:“那有什么呢?不是到时候还得觉得自己只不过当了个角色?”
女孩的眼亮了下,看看王学明,嘿地笑起来:“肯定王学明又批发过归宿沙龙的观点了。”她又看丁丁,温柔而且怜悯地看着丁丁,点点头说:“的确是这样,可惜我们都明白得晚了些。但是,早明白了也许并不能改变什么,我们的环境就是个儒教的环境,无法改变被剥夺青春的悲剧命运。”
丁丁又调开了眼睛,她总不能直接面对着王学明以及他的女孩,她觉得他们身上散发出~种夸张,但她却不能否定他们,她每每做出无动于衷的样子,来还击他们给予她的打击。
那女孩竟俯视着拍她的肩膀:“慢慢你会明白。”她连忙缩住肩膀,使她的手搭不住自己。她从重重衣袖里拉出表来看:“我得回家了。”
王学明陪她站起来,女孩回到矮柜那儿,丁丁这才发现矮柜上铺着一大张演算纸。王学明也看到了,说:“奋斗出六十分吗?”
女孩弹弹那纸:“等这张做完,差不多吧。”
王学明把手硬塞进裤子的屁股兜里,反剪着手:“那明天下午我坐你后头。”
女孩笑了下:“客满了,你和王斌决斗去。”
王学明说:“我坐王斌后面不就行了。”
丁丁故意走出几步去看墙上的画。上面画着一张黑木船,没有帆,帆都飘在船前面的天空中,一张红的,一张蓝的,一张黄的,一张棕色的,一张没有颜色的。再仔细看,船很小,但桅杆和帆都大得出奇。
然后他们俩走出咖啡屋。
这才发现天又阴了。
他们在那条柏树围起来的路上走,这会儿,才真正地像失恋的人了。没有话说。王学明几次都想说话,都又咽了回去,几次点给丁丁看他们的外语系,那是栋美丽的红楼,外面还有个小小的杉树林。那是他们的数学系,玻璃窗外能看见梯形课堂里有人趴在桌上,不知在写什么,还是根本就睡着了。丁丁总死样怪气地应:“是吗?”
又经过那座钟,王学明说那是上几届同学的毕业纪念:“有人说,这钟的模样,是埋葬了那些同学的灵魂。不过我总在想,他们有多少灵魂可供埋葬?”
丁丁突然说:“我觉得你们太造作了。”
王学明没说话,后来,到校门口了,她发现王学明又像从前那样,像他们第一回分手那样不出声地看着她。
丁丁重新坐上车,车仍旧空空的。这时她才发现车子向自己家的方向开去,家里又将重复昨天中午。她便在一个看上去挺热闹的地方下了车。
她走进一家小餐馆,刚坐下,听到外面有人唱歌:茉莉花呀茉莉花,茉莉花呀茉莉花。她连忙走出去,朝有歌声的地方去,那是家更小的餐馆,只有六个火车座。她走到最里面的一个座位上,听从录音机里传出来的歌声,那歌声竟全然不像晶莹的碎玻璃,带着说不尽的,装出来的哭腔。她的心突然暗下来,像灯泡突然烧断了灯丝一样。
她眨着眼,觉得自己马上就会哭出来,可是,眼睛里干干的。
这时候,她又发现身上没有钱,钱全穿在脚上了。
算算到了两点半,也实在是饿了,丁丁弓着背按自家的门铃。虽然她从小生活在这个门里,但却总也不能习惯这个门铃,我的一声,使人想起和办公室有关的东西以及景象。
来开门的,却是个矮小的女孩,丁丁一时认为走错了人家,那女孩也愣在门里面,丁丁发现她身上系了保姆用的围裙,便问:“你是学记团的顾峥嵘?”
顾峥嵘脸上亮了亮:“你真的是那个第一名丁丁啊?哎呀你住在这里啊?”说着她拿手捂了把身上系得紧紧的围裙,“瞧,我给你们家当保姆来了。”她说着笑起来,露出半边尖尖的虎牙。
丁丁一边往里走,一边反过身来看着顾峥嵘:“怎么会呢?我妈妈怎么把你找来了?”路过厨房的时候,她感到自己饿得马上肠子就要穿了,地拐到厨房里,但顾峥嵘却并没有跟进来,厨房桌上放着一堆妈妈昨晚洗好的白菜,水池里留着洗洁精留下的泡沫,什么也没有。顾峥嵘隔着厨房门看着丁丁在厨房里乱转,说:“我是下午才来上班的。寒假里我想看看别人家怎样生活,也看看如果我不上学,会怎样养活自己,就去劳动服务公司报名的。我才把你们家的碗洗了。”
丁丁无可奈何地找出乐口福和奶粉来冲,奶粉结起无数小白球在杯子口浮来浮去,丁丁还是喝了许多。她把空杯子放在桌上,杯子显得好脏。她闻到厨房里的那股油腥,拿手向四周指指,问顾峥嵘:“你喜欢一于这个?”那次丁丁数学竞赛第一名的时候,顾峰峰来采访,脖子上挂着一根红色的丝带,丝带上吊着一支钢笔,潇潇洒洒又不务正业的一个人。
顾峥嵘在围裙里耸耸肩膀:“人应该丰富多彩。”丁丁发现,她也梳了很光的一个额头,额头上有一粒青春美丽痘,脚上也穿了和丁丁一模一样的红鞋。
丁丁擦过顾峥嵘,回到自己屋里。抗美理在那张沙发里眼神遥远,她把腿捆在床上,膝盖上围着一条通了电的电热毯,她的手覆在额头上,一只大而修长的手。她抬起眼睛看看丁丁,丁丁发现她的眼睛仰视别人的时候,就没有仰视的意思,那眼睛大而金黄,就像她发辫的那种明亮的棕色,那眼睛是让烈日晒得异常透明的水注,反映着所有的景色和云彩。她的目光是温和、尖锐而且宁静的,丁丁发现,实在,眼前这个姑姑,比家里所有的人都要美丽一些,她穿着件旧红毛衣,使丁丁感到,她有一点崇高的样子。
抗美向:“到同学那儿玩得不好吗?”
丁丁把衣服脱下来扔到床上,然后再把自己扔到衣服上,衣服里还能闻到星星点点的咖啡味,她说:“没劲。”胃里的热东西渐渐使腹中温暖安静下来,丁丁觉得好多了,她看看抗美的腿,“你上次去看得怎么样?我爸说是你去串连时太小了,伤了筋骨落下的毛病。”
抗美点点头:“大概是吧。那时候我才上初中。”
“那时候大家都不上学,要去造反吗?”丁丁依稀记起一些寒暑假专门放给学生看的电视剧里,有这些镜头,当时爸爸说:“不像不像,一点当时的声势都没有。”妈妈说:“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宣布废除高考制度,我已经去浙江美院考过了,躺在床上哭了一整天。”
抗美淡淡地笑了一下:“大概是吧,也有在家逍遥的。”
丁丁仰身躺着,由于太瘦了,仰身躺总不舒服。她想象了一下:“那时候你倒蛮开心的,不过现在拉清单了。”她停了一会儿,好像权衡了一下,又说,“像我们,从小苦到现在,将来大概有只铁饭碗,做个人士人吧。”
抗美眼睛看着丁丁,在床上,她变成了薄薄的一片:“现在的人们怎样生活呢?仅仅认为有文凭就是人上人吗?”抗美的眼睛和声调里有一种极冷的不满和嘲讽以及无奈,丁丁好像被锉刀锉了一下似的,她说:“那不是建华姑姑皱纹一大把,还去补高中文凭吗?”
抗美说:“我们基地的那些小大学生,蠢得像猪.人不能没有一点精神,对吧?这些话倒是真过时的,现在时髦的是人们为自己扒进些利益,推开些责任和损失。”抗美一弓一弓地抚摸让电热毯裹得好好的腿,一边摇头一边笑,“真他妈的。”
丁丁看着抗美似笑非笑的一张脸,那脸上有些高原留下的粗糙的红晕,不细看,会认为那还是青春期的红潮,其实并不是。她在心里说:“精神了半天,才弄个三种人当当,真真热昏了。”这时抗美解开电热毯,从沙发里一跃而起,活动着:“舒服多啦!”当她伸展开来时,那长而结实的胳膊立刻带倒了放在柜上的相片卡,卡里放着丁丁领奖时爸爸给她拍的照片,照片上的丁丁咧着极像爸爸的一张大嘴尽兴欢笑,光着极像抗美的一个光洁额头,很智慧,很乘风破浪的样子。抗美扶起来:“啊,第一名。”她把相片放正,像军人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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