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戏讲茶唱门歌:江南旧事里的小民风流》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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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转悠在街巷里的小贩们,以及锔补锅锯碗的,磨剪子铲刀的,箍桶、修伞、配钥匙、穿牙刷的手艺人,都有属于自己行当调门独特的叫卖和吆唤声。“弹棉花嘞——有棉花拿来弹嘞!”在狭窄的青石板街上,不时总会传来这般悠扬的吆喝声,伴随的还有一个扛着弓、拿着木槌的身影。这其中,偶尔会夹有那幺一两声“穿——绷子喂——哈有坏了松了的绷子——拿来穿喂”叫喊,忽高忽低,拖音很长,称不上有什么韵味,只是稍有点抑扬顿挫罢了。
床上的绷子睡长了,总是要出现断绳,松垮垮的,要是两三人睡在上面会往中间滚叠作一堆。穿棕绷子的从街口这一头游走到街尾那一头,他们往往窝起右手掌做碗状,紧贴耳边,为的是敏锐捕获感觉中的回声。听到有人招喊,穿棕绷子的就会循声走过去。通常是阳光极好的日子里将绷子抬到室外,放长条凳子上架着,等候修理。穿棕绷子的都是两个人搭帮手,用小扁担挑着几捆红亮棕绳,少不了一个打洞眼的手摇钻,还有简单几样木匠家什,以及专供切削木塞芯用的手指粗的细木杆。倘是木边框榫头坏了,就要锯呀凿呀刨呀干上一气,穿绳子的洞眼豁帮了,手摇钻会派上用场。绳子断了烂了,则要重新置换或紧一紧……这当头,两个人拔河一般两边使劲,如果是冬天的时候手都勒出血,为的是有绷劲。如果绳子穿得不地道,睡不了多久床就会窝塌下来。棕绳硬扎粗糙,所以穿棕绷子的人都没有一双好手。
大家都喊他老周,老周是泾县那边的山里人,六十岁左右,脸色有点发暗,身体倒是十分结实。另一个手脚麻利看上去很活泛、眼窝子有点抠的瘦长年轻人,自然便是老周的徒弟了,听老周喊出来的名字,他叫张小生。两个人仔细地将铁拔穿过密密麻麻的棕榈,然后,再用竹制的拔钩带着紫砂色的棕榈绳穿过铁拔钻出来的空间。他们的手粗大并且干燥,由于一天到晚抠抠抓抓的,所以习惯弯曲成鸡爪状,看上去又像是被风干的树根。棕榈绳子穿好后,张小生用一个耙子一样的东西熟练地将绳子拉拢,然后,往洞眼里钉入木桩塞均衡地绷紧棕绳。如果这张床年数太久了,只有一副边框可用,就得将上面朽绳全部扒拉掉,换上新绳。那时的绷子床都是有规定的,一张5尺宽的棕绷,四周钻148个洞,每洞穿10根棕绳,用8斤棕绳绷上下3层,不但要绷出图案和花纹,还得将一根根棕绳绷紧,扔一个重物在上面会一弹多高,才算合格。一张好棕绷床可以睡三四十年,不过好东西还需要保养,不能让大孩子在上面跳。
后来,因为张小生娶了我们镇上一个姑娘——我的远房表姐春花,老周师徒俩便在我们镇上生下根,开了一家店铺,修理并附带打制棕绷床。张小生没事时也常来我家坐坐,聊一聊他们店里的事,有时顺带帮着修理一些家具。张小生能娶上春花颇有点戏剧性。冬天到了,张小生去东风商店给自己和师傅买两双袜子,挑了一双又一双,总也不满意。柜台里那个漂亮的女售货员脸上渐渐有些挂不住了,心想你这人私心也太重了……于是脱口而出:“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要斗私批修!”张小生先是一愣,但立刻接着便答:“最高指示:千万不可粗心大意。”女售货员就是春花。一来二去两人交往起来,后来张小生又给春花半瘫痪的奶奶专门打制了一张可以倾斜推拉的活动棕棚床。
打一张棕绷床,有好多道工序,每道工序又分数个步骤。正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打棕绷床不仅辛苦而且难学,仅是拉棕绳打线这个工序,据张小生说,就得学个两年才能真正学到家。打制棕绷床的原料很简单,就是木头和棕榈绳。工具也很简陋,刀、钩子等都是自制的,不过它们的妙处在于多种功能合于一体,比如一把厚背小菜刀,既可以砍木头又能当榔头使用,一个长长的钩子,编棕绳时既能钩又能耙。这些都是张小生自己做的,买都买不到。要打一张好的棕绷床,体力和手艺一样都不能少。
那个年代臭虫泛滥,吃饱了人血后变得酱赤色的臭虫,最喜欢潜伏在棕绷床四边的木头缝隙里。修理旧绷子撬开四周镶边木条,便有无数惊恐不安的臭虫从各自藏身处爬出来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拿东西一敲,筛糠一般往地上掉。吓得你赶紧逃开,生怕让这东西爬上身。我小时候最怕臭虫不怕蚊子,蚊子叮人只痒不痛,蚊子还能驱赶,而臭虫咬人先是火烧火燎的刺痛,红肿块奇痒,要经过许多天才能退去。特别是在车站和轮船码头那些小旅馆里,只要你一落床,成群结队的臭虫就爬到你身上吸血,那滋味实在是太可怕了……所以,我们喜欢穿棕绷子的,每修理一次,就能消灭一大批臭虫。
弹棉花的人,叫弹花匠,亦有叫弹花郎的。“檀木榔头杉木梢,金鸡叫,雪花飘”——郎小马就是这样一个弹花匠。
郎小马三十多岁,穿着一件蓝布褂子,肩膀上背弓的那一侧补着一大块黑色的补丁,头戴一个蓝布套头帽,下面捂个大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弹棉花的过程花絮尘埃像“雪花”一样满天飘飞,因此眼睫毛上,连同下身系的围裙上沾的都是白色的花絮。郎小马身背一张大木弓比他的人还高,木弓用绳子系在背后腰间的竹竿顶头,这样可以减轻不少弓的重力,他一手操控着木弓,另一只手握一个如哑铃样式的木榔头有节律地敲击弓弦,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声音奇特地响亮。牛筋做成的弓弦,像弹橡皮筋样地震荡,使棉花被拉开蓬松并飞扬。弓弦上常挂着棉丝影响弹性,于是木榔头还“嘭、嘭”敲打木弓架,以便甩震掉棉丝让弓弦深入到僵硬的棉团中去弹拉。在嘭嘭的声响里,棉花慢慢蓬松,如风卷白云般堆积起来。
郎小马弹的,大都是棉胎,也有的是垫被棉褥。姑娘要出嫁,总得弹上几床新被褥,这样的被子,几乎是要将自己一生盖到头的,就像那时的婚姻,山长水远。平常过日子人家,旧被子硬邦邦一点不暖和,也得乓乓松,翻翻新。若是送到裁缝那里做棉衣的絮棉,分量就不大,弹好后用报纸包了外面再扎一道细绳。刚弹出的棉花,洁白,蓬松,用手摸上去特别温软。郎小马嘭、嘭、嘭——嘭、嘭——嘭、嘭、嘭地敲击着弓弦时,他的女人站在一旁,垂手而立,一声不吭,仿佛是在欣赏自己男人魔术般的表演。其实,她是在等候着帮男人为棉胎“上线”打下手。“上线”又叫“网纱”,也有喊做“找面子”的,必须由两人做对手才能完成。他们先根据定好的棉被尺寸,铺好底部的纱线,然后再在上面铺上棉花。将棉花均匀放置、摊平后,用一只光滑的大白果树木盘按压、夯实。木盘很厚实,直径约一尺,好像盾牌一样,背面凹进,并装有一根木档做抓手。
棉纱骨线,先以“米”字定位。放棉纱的竹竿梢上是有眼的,棉纱从眼里像穿针一般穿过,竹竿顶部勾着纱线腾来挪去,似蜻蜓点水,又似蜘蛛在织网罗云。细纱随着郎小马的竹竿在飞舞,郎小马的女人手臂探过来弯下去地在对面接纱,当五指都套上纱时,便一起按伏在弹好的棉絮上,纵横布成网状。远远地看去,夫妇俩“上线”的动作又快又利索,原来竹竿上是不脱线的。纱网好后,再用那只厚重的圆木盘将纱按进棉絮里,多次的压磨,使之平贴,牢固。从弹、拼到拉线、磨平,这时一床棉胎才算弹好。
所有的弹花匠都喜爱弹结婚用的被胎,不但能拿到工钱,还能拿到喜钱。只是用作嫁妆的被胎的纱,须网得不同一般,除了正常网纱外,还要用红绿两色纱缠绕出两个大红的“双喜”。手艺好的师傅,还会网上龙凤或鸳鸯等图案,以示喜庆。如果是老人睡的棉被胎,则铺出一个“寿”字或是“福”字。郎小马的眼里就认得这幺几个字,但他头脑灵活,以后又琢磨着学会了用红绿线铺出松、竹、梅、鹤的图案。
“文化大革命”来了,郎小马提高了政治思想觉悟,不再往弹好的棉絮上弄那些红“双喜”和“福”、“寿”字,而是以心形的“忠”字图案代替,从床榻上的灵魂深处闹起了革命。并且,从报纸上剪下来“为人民服务”几个毛体字,还有“林副统帅”的“毛主席万岁”几个字,关了门在家里苦练了几个月。以后每弹好一床棉絮,就依次接过女人递来的一段段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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