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钟_杜冒菜》第4章


未待回过神来,竟又被打横抱起,渐渐远离众人的哄闹声,行往安静的地方。
自上花轿以来,还真是几乎没靠自己行走过一步。
方素不知自己是被带去哪里,只在路上偶尔听着一些过往的仆从侍女恭敬问候,贺一声“恭喜庄主”。抱着他的那人没有过多回应,简单地“嗯”一声,不过短短音调也显得低沉悦耳,方素听出此人尚且年轻,又想起方才牵过自己的那只遒劲又温柔的手掌,应当不会是自己猜想过的什么心怀怪癖的老头子了,下意识便将身体放松了些许。
唐桥渊将他抱着,细微变化都能有所感知,无声笑着弯了弯唇角,一直将他抱回了主院的寝房之中。方素听见房门开启之声,随后是珠帘被撩起的清脆声响,知道自己来到了一间房里,紧接着便被直接放坐到了床上。
“都出去。”
简短命令似就极近地响在耳边,房里的侍女们无声退下,方素垂眼,喜帕之下探来一双手,慢慢地拾着红色锦料向上。
身前之人的身体愈多地映入眼中,就在眼前的遮挡之物即将被完全掀开之时,方素心慌不已地闭上了双眼。
视野被黑暗笼罩,如自欺欺人一般寻求最后一丝安心。
唐桥渊弯唇作笑,没有哄劝他睁眼,探手以手背轻触他的脸庞,微曲的食指指节划过他的眉梢,又用拇指指腹缓缓触碰他的睫毛,仿佛爱不释手,许久不曾停下。
方素忍了一阵,最后实在是耐不住眼下的酥痒,颤抖着双睫睁开眼来,同时稍稍偏头躲了一下。
唐桥渊笑出声来,戏言哄道:“舍得睁眼看我了?”
方素缓了片刻,视线这才真真正正地向这人面上拂去,一眼之后,整个人微微走神。
不是惊异于唐桥渊俊朗的容貌,而是奇怪于这人眼底流露出的温柔怜惜之情。方素看得懂,他如今年有十八,不会单纯到对“情意”二字一无所知,而正是看懂了,所以他才不解,与他毫无瓜葛的这人,为什么初一相见便会露出如此神情?
唐桥渊将方素细微表情尽收眼底,没有解释什么,含笑俯首,双唇在他眉间落下浅浅一吻。
方素轻颤,内心紧张慌乱,本能地寻求庇佑,无措之下竟伸手抓住了眼前人的袖摆。这人忍俊不禁,笑着将他双手握到手里,足足闷笑了好一阵,出言安抚道:“别怕。”随后抽出一只手来散开他的头发,又道,“我让人送些小粥来房里,你吃过之后便在这床上睡一会儿,午饭晚饭都会有人来送,这一日里你需要什么便让人替你拿。大喜之日来客不少,我恐怕要晚上才能来陪你了。”
方素听懂了每一个字,只是那思绪依旧处于惊诧之中,尚未能完全领会他所有的意思,呆呆地点头应下。
唐桥渊笑意更甚,又偏头在他唇边亲吻一下,站直身子转身离开。
房里安静,方素眼神迷茫,伸手摩挲唇角。
4
唐桥渊离开不久,便有侍女将早饭呈至房中。小粥做了三种,甜粥、瘦肉粥、鱼肉粥,品种备得齐全,那侍女却仍旧担心他吃不惯似的,恭敬道:“庄主说了,夫人若是想吃别的,可随时交代给厨房。”
方素听了这话根本不知如何作答。
他平日里吃的哪有那样细致,家中贫穷,粥里能多些白米都是奢求,倘若能在桌上见着荤腥,也理所当然全被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占去。如今方父为求活命把他抵债给别人,他本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能够吃饱穿暖便算是极大的妄想,因而眼下反倒心生畏惧,只怕眼前所有是个极尽美好的陷阱,会迟早令他遭受更多悲惨之事。
尤其是出现在他眼前、与他成亲的那个人,那是同他猜测中截然相反的模样,温言细语、情深款款,更令他想都不敢想……偏偏一切却都是真的。
方素抬眼,侍女还候在桌旁等他回话,他站起身来想要走近,便又有人急忙上前来扶。方素坐到桌边,房中众人明显都放心不少,神色中透露出庆幸的意思,只怕这位新主子不好服侍。
“那就……甜粥吧。”方素回答道。
他其实不那么喜甜,只是思索了一下,走近后又看了看,觉得这甜粥里头只有些南瓜和薯泥,无鱼无肉,兴许不会太值钱。他希望自己亏欠得少些,命中不该有的不贪不求,来日便能少遭些报应吧。
侍女应“是”,替他仔细舀了一碗甜粥。方素道谢接过,小粥入口清甜,他只觉细滑,自然吃不出来这里头其他的东西,其实哪只是南瓜红薯而已,还有心熬了不少燕窝。
昨日初来乍到,更未拜堂,心情自然比现在更为忐忑,因而白萍陪着他用的那顿晚饭虽然丰盛,但方素实际并没有吃得太饱,只是简单填了填肚子。如此折腾到现在,方素已经饿得不行了,小粥又格外爽口,不知不觉便没能忍住,足足吃了三小碗下肚。
伺候着他的侍女眼里含着安心笑意,体贴周到地将他照顾着,待他用罢早饭回到床上歇息,才带着众人退出房去。
侍女去往前院,宽阔院中摆满食桌,早早便开了这一整日的宴席,今日的唐桥渊少了几分冷漠戾气,瞧来更显平易近人,见她走近后顺着眉眼等她交代。侍女小跑了几步,向他施礼笑道:“庄主,夫人已经歇下了,吃了三碗小粥,定不会饿着。”
唐桥渊瞬间心情大好,随手扯了腰间的一枚玉佩赏她。侍女欢喜接过,道一声“多谢庄主”,转身又回主院去守着。
府内一片热闹,整一日未起风波,诸事顺心顺意。
所有人皆欢天喜地,却唯独方素仍旧有些心不在焉,鲜少踏出房门,多数时间都躺在床上,时睡时醒间,把自己的命运翻来覆去想出了无数种可能性。想自己也许只是被善待一时,很快便会遭受责难;又想侍女们口中的那个“庄主”,与他成亲的这个人,说不定明日就腻了这新鲜事情,指不定会怎么处置他。可若如此,那双眼里的情意,又究竟从何而来呢?
方素愈想愈多,越发迷惑,却唯独没有想过——说不定他能与唐桥渊走完余下一生。
这毕竟是他最不敢去想的……
一日的时光不那么难熬,夜幕来临时,方素终于躺不下去了,用过晚饭便没再回到床铺里歇着,而是总算大胆了一些,在侍女们离开之后,独自在房里走动,满怀新奇地瞧一瞧四处搁置的精巧物什。
房里有一方楠木书桌,桌上文房四宝齐具,桌案一侧还放着些画卷与书籍。方素犹豫着靠近,伸手摸了摸那一排悬挂着的毫笔,心情莫名变得愉快,忍不住取下一支来,学着记忆里教书先生的模样握笔,在空中写写画画。
方素缓缓地弯唇,一时入迷,未留意已有人来到房中,兀自欢快地动着笔杆,仿佛真写出了两个汉字,嘴里低声念道:“方,素。”
身后人走近,将他拥到怀中。
方素手指一抖,毫笔跌落到桌上,原本浮在唇边的笑容霎时消失殆尽,慌张得心跳都止了一刹。
唐桥渊瞧他受惊模样,笑着在他发顶轻吻一下,手臂绕在他身前将那支笔重新拾起来,问道:“桌上有纸,怎么不在纸上写,嗯?”
方素没有回话,垂眸望着这人执笔之手,亦不敢伸手去接。唐桥渊等了半晌等不着他回应,偏头去看,同时揽腰将他的身体侧过来半分,瞧了一眼见那双眼角微微泛红,竟把人给吓成了这样。
“我吓着你了?”唐桥渊动了动眉梢,声音更加温和了几分。
方素下意识点了点头,旋即又赶紧摇头,抬眼看看他,格外不知所措。
像是被什么东西软绵绵地挠了挠心口,唐桥渊轻叹,揽着他的力道松下不少,带他绕着书桌向桌后行去,哄道:“来,想写什么,在纸上写。”
方素望着洁白宣纸,急跳的心脏渐渐平静一些,徘徊半晌,开口回答道:“我不会。”
“嗯?”唐桥渊探手研墨,一边轻声含笑地问道,“你方才不是写了自己的名字?”
“我没在纸上写过……”方素答道,开口之后倒是更加敢于同这人说话了,顿了顿又解释道,“小时候没上过私塾,我都是走很远来到麟州城里,在学堂的窗外偷听,学堂的先生很好,一早便发现了我,后来再去的时候,窗外总会有一只小板凳……”
唐桥渊好不容易等到他愿意开口说话,这一下子能听他说上如此多的字句,心中欢喜无比却还不敢表露得太过明显,唯恐再吓着他,只顺着他的话简单问道:“哪家学堂?”
方素回道:“城东那家,先生姓汪,是个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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