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云侯》第73章


而沈庭央就在这毫无生机的街边角落,靠着墙壁坐着,檐下流落的雨水织成一张无形结界,将他笼罩在逼仄的一隙黑色里。
他看起来不像活人,像棵枯萎的树,又或是一块顽石。总之是与“希望”两个字毫无关联的某种死物。
辛恕第一眼看见他,几乎觉得沈庭央就要死在这一晚了,不论他命还在不在,都已经踏进死亡,余生再长也无用。
沈庭央的命,是系在花重命里的,一个走,另一个也就熄灭。
“小王爷……”辛恕听见自己艰涩的声音。
沈庭央似乎动了动,他身边没有火把,只有冷硬的砖石、满地泥泞,以及囚笼般的雨幕。
他侧过头,片刻后嘶哑地轻声说:“辛恕,你来了。”
辛恕迅速跑过去,蹲下身子,解了外袍将他裹住:“小王爷要把自己熬死在这儿么?”
燕慕伊生怕他俩一齐倒下,赶来一手扶起一个:“要命了,你们两个小家伙真是……侯爷就在这儿对不对?”
沈庭央红着眼睛,终于恢复神志,抓住辛恕手臂,浑身颤抖地竭力道:“救他,救他!”
辛恕被燕慕伊逼着吃了些东西,沈庭央也被燕慕伊按着喝药吃饭,与此同时也不闲着,辛恕边听药堂的人口述边翻阅记录,迅速摸清疫病情况和花重的病情。
沈庭央抓住这一线希望,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调整到最好的状态,燕慕伊简直不敢相信方才几乎毫无生机的人,短短时间内就恢复到精神高度集中的状态。
“你们的新药是有用的。”辛恕语速很快,“侯爷错过最佳服药时期,但这药让他的症状控制在疫病第二阶段,已经争取了时间。”
整个药堂所有人都认真听着,静得落针可闻。
辛恕合上疫区记录簿:“我会加两味药材,药性极烈,但疫病第二阶段的人应当有希望恢复。”
所有人激动得欢呼起来,沈庭央微笑了一下:“多谢。”
他又在这喧闹喜悦的氛围里对燕慕伊低声说:“城中事务交接的注意事项,都在林副将手里那本册子上,你同他要就好,驻军由你统领。”
燕慕伊和辛恕神色微变,看着他:“小王爷要做什么?”
沈庭央起身,很平静地笑了笑:“他一个人捱了太久,我得去陪他。”
“侯爷现在过了潜伏期,你会染病的。”
“有辛恕的药方。”沈庭央说,“我病死的风险不大。”
燕慕伊一时无言,花重症状已经濒临第三阶段,辛恕是毒宗药宗高手,但不是神,只有五成把握救回他。
辛恕仍是要拦沈庭央,却被燕慕伊握住了手腕:“小王爷去吧,我明白。”
沈庭央就独自离开了热闹喜气的人群,走进漫天冷雨的黑暗里。
穿过寂静街道,穿过三道严密的疫区封锁带,走进充斥着死亡气息的黑瘟疫隔离区。
他一路都很平静,甚至感到很幸福,他撑着伞,站在凄清的院内,推开那扇门。
灯火微渺摇曳,花重独坐在椅子上,单手支在额侧,细密睫羽低垂,憔悴病容,仍是世间绝艳之姿。
可他广袖滑落露出的手臂上,一片溃破伤口狰狞无比。
他整个人气息微弱,甚至未对沈庭央开门的动静作出反应,安静得令人心折。
沈庭央温驯地蹲跪在他膝前,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望着他,手臂环住他消瘦之极的腰身:“我来陪你了。”
第41章 东风
过了片刻; 花重才终于艰难地抬眼; 看清沈庭央后,那潋滟的眸中终于出现一抹生命力。
他抚摸沈庭央的脸; 又摸摸他头发,安慰一般轻拍他后背,露出温柔笑意:“跑进来做什么,又犯傻。”
沈庭央看见他手臂溃烂的伤口,心如被刀子狠狠剜开; 他浑身发抖地起来,手臂小心翼翼搂住他脖颈; 流着眼泪亲吻他。
花重生怕他也感染疫病,下意识要推他,沈庭央却细密地主动吻着他,喃喃道:“辛恕来了; 这座城交给燕慕伊; 是生是死我都陪着你。”
花重意识有些沉重; 慢慢地抱着沈庭央的腰,与他长久地亲吻。感觉到沈庭央浑身都在颤抖; 低声道:“阿绾别怕,别怕。”
沈庭央的每个动作都极轻; 他知道花重身上很疼。
他小心翼翼照顾着花重,生怕眼前的人碎在手心里。
“太子哥哥已经醒了。”沈庭央仔细给花重的伤口处上药,“他醒的第二天,就把江北三州巡查卷宗带到陛下跟前。昨日; 桓家上上下下已经被限制出城,若非太后联手朝中桓氏一党,极力相护,桓世亨的右相府已经被抄了。”
“裕王回封地没有?”花重丝毫未露出痛色,仿佛那几处可怖的伤溃不是在他身上一样。
沈庭央摇头:“裕王还在京城,有太后护着。陛下这一年来吃了不少求仙问道炼制的丹药,身子骨或许还熬不过太后。”
花重:“别担心,最坏的情况无非是各军部起兵,联手拥护太子登位。”
“那么桓氏一族就只剩死路一条了。”沈庭央说,“所以他们哪怕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斗到底。而陛下如今没有直接一刀斩下去,也是不想把局势瞬间逼到那一步。”
“小王爷。”花重看着沈庭央为自己手臂缠上几圈绷带,“你瘦了很多。”
沈庭央笑嘻嘻道:“害了相思病,半天不见你就受不了。”
说罢将绷带打了结,起身以额头贴着花重的额头,探他体温:“呀,还是在低烧,身上处处都疼,对不对?”
花重自然不会对他说一个疼字。
沈庭央把他扶到床边,将他衣衫一件件脱下,留一层单薄的长衫,解开衣带,检查他身上其他地方。
黑瘟疫非常致命的一点是会让人四肢皮肤血肉溃烂,许多人尚未被瘟疫害死,就先因感染而死了。
花重的腿上不出意外也有两处即将恶化的溃破伤口,每片都有半个手掌大小,沈庭央让他躺下,换了清水,耐心地给他处理。
柔滑单薄的袍子自腰下掀开些许,露出他修长笔直的腿,沈庭央包扎好之后,低头亲了亲他的膝盖,又实在忍不住,解开他袍子,俯身在花重腰侧轻轻嗜咬几下,就为他合上衣衫,盖好被子。
花重拍拍身边的位置,沈庭央贴着他躺下,两人极近地面对面,不由自主流露出笑意。
“若是病好了,也会留下大片可怖疤痕。”花重抚摸沈庭央的脸。
沈庭央侧过头,抓住他手,轻咬他指尖,笑着说:“别想吓倒我。只要是你身上的,哪怕伤疤我也喜欢。”
太守府。
“燕大人。”一名驻军副将匆匆进来,“今日清点的结果,城中粮食只余三日的分量,药材有七味不足,只够撑到明天,”
燕慕伊销了手中一张纸条,给南羽喂了块肉干:“不必惊慌,西北驻军送来的药天亮就能到,永州和江南六仓调来的粮草也快到了。”
副将送了一口气,面露喜色:“这就好。”
副将刚走,辛恕便进来了,眼中略有疲惫之意,听见方才二人的对话,道:“小王爷安排得滴水不漏。”
燕慕伊点点头:“很周全了,也不知他这些天怎么撑过来的。”
辛恕似乎真的累坏了,没坐在椅子上,而是倚着美人榻,卸去身上力气,看着门口黯淡的天光出神。
良久,辛恕问:“京城怎么样?”
燕慕伊:“今天早朝之前,陛下突然下令查抄桓世亨府邸,太后、皇后被控制在宫里传不出消息,右丞相府那堆崇宁军的铠甲肩扣,足以让他死一万次了。”
“那些东西不会被他销毁吧?”辛恕有些担心。
燕慕伊放下茶盏抬头,瞥见辛恕神色,顿了顿,道:“不会的,桓府一早就被看严了,东西运不出去。崇宁军铠甲肩扣做工极其特别,寻常法子不能熔毁,他们除非吃掉,否则根本没法掩藏。”
辛恕像是叹息一样“嗯”了一声。
燕慕伊觉得不对劲,走过去探他额头,竟有些烫,吓了一跳:“宝贝儿,你不会是自己跑到疫区了吧?”
辛恕一把打开他的手,病恹恹道:“寻常风寒而已。”
“你……”燕慕伊正打算逗他几句哄一哄,却见辛恕眼角一闪而过的水色,登时如临大敌,“哎怎么…怎么哭了?是我说错话,别难过啊。”
辛恕睁开眼,清澈的眸泛红,玄铁面罩边沿紧贴鼻梁,勾勒出锋锐的弧度,却衬得那双眼愈发风情动人。
燕慕伊心里很不好受,在美人靠旁边半蹲踞下来,试探着给他擦了擦眼角:“怎么了?不是去嘉善堂配药了么,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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