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代表》第99章


那就是可怕的官性!
官性有时候其实很接近兽性,至少,在贪婪和暴虐这两方面,表现得很相近。
钟超骨子里最痛恨的,就是这官性。从为官第一天起,钟超就告诫自己:先做人吧,这辈子能把人做好,就对得起父母,对得起天地了。这么多年过来,钟超的感觉是,做人容易,做官难,真难。这跟别人的想法可能相反,关键是别人没在高位上坐过,如果坐了,怕也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做人还由得了自己,自己清,则清,自己正,则正。做官,却很难由得了自己,水清则鱼清,水浑,那鱼也就难得不脏了!有时候,清与浑之间,其实根本就没有界限。比如眼下,他能说强伟清吗,又能说强伟浑吗?
他收回目光,沉沉地道:“你的事我听说了,你也别作解释,不管怎样,随便动用公款是不对的,这个浅显的道理你不可能不懂。法就是法,犯了,你就没什么好说的,还是主动承担责任吧。”
就这么一句,他就给强伟定了性。纪委的两位同志翻了一阵白眼,等待他说下去,钟超却没了下文。半天,见他们还愣在那儿不走,钟超又抬起头道:“怎么,你们也不平衡是不?”
两位同志只好带着强伟出来。随后,省纪委作出决定:给予强伟党内严重警告处分,暂时调离河阳,听候安排。
钟超这样做,并不是想证明他有多清正,多铁面无私,关键在于,强伟已不能继续在河阳干下去了,无论从他本人还是从河阳的整体工作考虑,他都不能让强伟继续留在河阳。
必须让他离开!这是钟超还未正式上任时就有的想法。
这些天他反复研究过强伟的贪污案,要说,这事定性为贪污,并不亏强伟。钱他的确拿了,而且当时也确实是从移民安置款中拿的。这点强伟有过解释,他在北京只打电话说急着用钱,并没说是从哪个账上拿。当时由他直接负责的,就是这笔移民安置款,会计理所当然就从这账上拿了四十万。过后,强伟问起过这事。会计说,钱是从事业费中借支的。强伟说,先从我工资中扣吧,等筹到钱,我再还上。四十万,一下两下的,他从哪筹?加上他工作如此繁忙,就算有地方筹,也没时间啊。结果那笔钱就在账上挂了很长时间。后来有一天,会计神神秘秘地说,账他做平了,借款的事,不用他再费心了。强伟一惊,抬头盯了会计半天,问:“怎么做平的?”会计诡秘地一笑:“强书记,做账是会计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总之,这钱我跟谁也没提,也没第三个人知道,你就把这事忘了吧。”
从会计的神态还有语气中,强伟感觉不对头。第二天,他叫来审计部门的同志,安排对移民安置款审计,结果发现,会计挪走了一百多万!强伟这才害怕了,真的怕了。还好,会计没把这笔钱挥霍掉,他还算胆小,只是拿它在河阳的市场区买了几家商铺。如果真让他把钱挥霍了,强伟这辈子,怕都没好日子过了。
强伟很快从昌平还有别的地方借来钱,还了那笔账。还账时他才发现,最初这钱竟是从移民款中借的,后来会计又从其他账上把钱挪了过来,然后用河阳宾馆的发票平了这账。
那会计这样做,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想做河阳宾馆的经理。
会计的目的没达到,几间商铺又被强伟收回了,便一直耿耿于怀。尽管强伟将这件事压了,没作任何处理,但他还是觉得心里不平衡,于是暗中将强伟借款的事说了出去,而且添油加醋,说平账也是强伟的旨意,购那些商铺,更是强伟的主意……
对此,钟超有钟超的想法。强伟当然不是贪污,如果贪污,不会笨到直接从账上拿钱,况且也用不着在账上挂这么长时间。身为市委书记,随便张个口,甚至稍稍暗示一下,甭说四十万,就是四百万,也有人送来。况且他一上任,余书红便主动找他,将事情的原委道了出来。从内心讲,他是能理解强伟的,也不觉得这事做得多不光明。但这事有个前提,就是他没及时把问题处理掉,更没对会计作任何处理,两样事合到一起,就让人觉得别扭了。
因此,给个严重警告,还算是处理得轻了。
4
半个月后,省委重新调整河阳的班子。出乎所有人预料,这次受命担任河阳市委书记的,竟是余书红!
在河阳班子的配备上,钟超也是难了又难。本来他对余书红是另有安排的,打算将她扶正,在省委做秘书长。这个角色很重要啊。钟超为官的经验就是,任何时候,身边都得有一位忠于职守,敢于诤谏,不谄媚,不搬弄是非的人。人在高位上,不可能永远不犯昏,得有个人不停地在你身边,提醒你,敲打你,甚至否定你,这角色只怕非余书红莫属。但河阳的班子一连提了几个方案,都觉欠妥,派谁去他都不放心。河阳实在是特殊,别的不说,单是干部队伍的构成,就颇有意味。宋老爷子的势力根深蒂固,多年来培植了一大批像陈木船这样的人;强伟又在那儿一干六年,这在全省、全国,怕都少见。要想开创河阳工作的新局面,单凭铁腕手段,怕是远远不够。
思来想去,他还是将目光回落到余书红身上。找她谈话这天,他语重心长地说:“河阳的情况你比我熟,不用我多说什么。派你去,也是迫不得已。省委要求你轻装上阵,不要有任何心理上的偏见。一方面要把问题查清,查实;另一方面,也要从发展着想,不要把它再搞成帮派斗争。我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如今换一届班子,就要展开一场血淋淋的厮杀,弄得下面的干部一听调整,就胆战心惊,哪还有心思再考虑工作?河阳不能乱,更不能垮,你必须把它尽快带出低谷,带到正常的轨道上来。这个担子不轻啊,但省委相信,你有能力把它扛起来。”
余书红上任第一件事,就是重新任命徐守仁为公安局长,除了省市纪委插手的案子,其余的,她全交到徐守仁手上,并要求徐守仁在两个月内全部结案,然后送给他两句话,八个字:“实事求是,就案论案。”
围绕这八个字,河阳很快掀起又一轮风暴。那些卷进风暴中的犯案者,这一次再也不敢心存侥幸,在强大的攻势面前,一个个缴了械。
罪恶被层层掀开,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拖了两年之久的小奎死亡案,真是左威一手导演的。王军和马虎在交代出如何虐待致死小奎的同时,又交代出两起暴力执法致伤当事人案,同时还交代出这两年以案件执行为由,向当事人诈取钱物,为左威敛财的若干犯罪事实。一个基层法院院长,凭借手中权力,竟能敛财三百多万。这三百多万,可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啊!难怪老百姓要唱:大盖帽,两头翘,吃了原告吃被告。
老虎等人一开始还抱着抵抗的态度,拒不交代是怎么害死老奎的,后来见宋老爷子一家全翻了船,宋铜在拒捕中,差点被周涛一枪击毙,防线这才崩溃,如实交代了威逼恐吓老奎,让他精神崩溃,终于拿起玻璃碎片割脉自杀的犯罪事实。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老奎一开始并没有完全划破自己的动脉——毕竟自杀是件需要极大勇气的事——当时老奎一见血,先自晕了,手一直抖得厉害,再也使不上劲。当时如果及时被送进医院,老奎完全可以被抢救过来。谁知宋铜闻知后,竟在电话中威逼老虎,让他及早结束老奎的性命。老虎便亲自上阵,拿起玻璃碎片在老奎割出的伤口上又补了一下,才将老奎的血彻底放了出来。
章含秋最终还是没能拿出检举材料的复印件。贾一非车祸案的真相,是李青山交代出来的。何正平带人依法搜查周铁山的住所时,在其小别墅二楼的保险柜内,查得当初从车里拿到的那个黑色皮包,里面的材料详细记录了周铁山花一百四十多万,私下贿赂李源权等人,为其当选人大代表拉票的过程;同时也有材料纪录了周铁山依靠李源权等人,低价收购沙县糖厂,侵吞国有资产的犯罪事实。令人吃惊的是,在另一个保险柜里,发现大量录影带,上面有这些年周铁山数次向齐默然等人行贿的镜头,还有周铁山以卑劣手段,在其经营的桑拿中心、演艺中心和宾馆内偷拍到的省市及县乡领导寻欢作乐的场面,其中就有齐默然和周一粲在浙江大厦演艺中心观看色情表演的全过程,画面真是不堪入目。
不久之后,全国人大依法中止了周铁山的人大代表资格,并批准对其逮捕。周铁山苦心经营一场,最终却发现,所谓的保护伞到头来非但保护不了他,却连他们自己也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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