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怀璧》第101章


往何处去?”
“出宫。”
“奴才送您一程。”
李清珏已至阶前,闻言停下脚来摇头回道:“不必,你好生顾着皇上便是。”话落顺阶而下,未作张扬。
蒋常目送他走远,转身进到御书房里,见平怀瑱也已起了,正坐在桌畔饮茶,覆身龙袍不显凌乱,龙冠却静置在旁,青丝未束。他顺手将垂帘更加掩紧,近前为平怀瑱束发戴冠,低声问着:“皇上可要传膳御书房?”
“养心殿罢,”平怀瑱觉天色转暗,另有打算道,“回养心殿用膳,稍后随朕出宫一趟。”
蒋常颔首,道话间手不作停,将那龙冠扶得端端正正。
及出宫时已入幽夜,平怀瑱但着常服,额角疤痕以妆掩去,令蒋常也更了寻常衣物。
蒋常起先一头雾水,不知时辰已晚,平怀瑱这般打扮是要带他往哪处去,如此疑惑着直近南河之畔,才听马车里传出人声:“往藏玉巷。”
蒋常引马那手都抖了两下,撩开一丝帘隙回首,只怕听出差错:“皇上道哪处?”
“藏玉巷。”车里平怀瑱抬眼望他,从前跑过几程,也不怕他寻不着方向,只把这三字重复一遍。
蒋常面容无异,低眉垂落车帘,回首压下怦怦直跳的心子。
而这回行往烟柳地,自不再与早无旧痕的筑梦有关,平怀瑱果不其然唤他将车靠在了一座红楼前。
蒋常先一步落地,还未站稳脚跟便有娇娘簇上前来,是瞧这车驾富贵,不愿错过了里头的老爷公子,直把蒋常窘得侧首避让,忙回身挑帘迎平怀瑱行出,如此才得以挣脱。这楼里姑娘鲜见着平怀瑱这般眉目俊朗的,虽被那身凌人气质慑得愣了一下,却仅在转瞬间笑得愈发欢喜,近身讨好着拥他入楼。
蒋常在后喘了一息,将马车交予两位楼旁小厮,追上去紧紧跟着,拾阶前不忘抬头记眼楼匾,大紫大红的“春满楼”三字烫得他满面滚热。
楼里鸨娘眼神最是好使,远远望见来客便喜笑颜开地迎来,嘴里一句“这位老爷好是眼生”,不待答应又叮嘱着其旁几位漂亮姑娘送他往楼上请。平怀瑱挥袖将聒噪之人阻开,但向她这主事一人道:“听闻春满楼里新来了一位‘素雪’姑娘,眼下可得空?”
“哟,虽不见老爷常来,却是位眼光一顶一的主,”鸨娘眸里霎时浮起笑来,恭维罢又故与他为难两句,“只是这素雪姑娘……初来乍到也架不住芳名之盛,京中高官贵爵尽都指了名儿地要见她,可咱们姑娘怎都分不出身来不是?”
平怀瑱岂不知她意图,省得同她多费口舌,摸出两锭白银。鸨娘接到手里掩口喜笑,这便将几位姑娘挥退,亲引路至三层楼阁之上,将他请进清净上房中。
蒋常一路随行莫敢置问,既然猜不透平怀瑱心中意图,便老实本分地陪着守着,瞧那房里窗明几净,物什精巧,可怎看怎不洁净,不愿用这杯盏为他斟茶。
所幸倒没候上多时,鸨娘拿了好处颇为爽快,不到半炷香的时辰便催促着素雪姑娘来到房里。
平怀瑱闻声侧目,待人至帘后现身,薄纱将雪白面容半遮半掩,藏不住清浅如画的一双柳眉与水目,确是人如雅名,不虚盛传。
素雪姑娘低垂敛首,隔数尺向他盈盈作拜,听平怀瑱沉声一笑,直言相问:“‘素雪’,许家小姐可惯得这雅名?”
眼前女子如遭雷震,陡将双眼抬起直直望他,这一“许”字时隔数月,倍感久违。
来京未至一旬,她之身世本不该为人知晓,而家逢惊变、连夜失亲,更无人予她过问怜悯才是。此刻闻此一问,不知来人究竟为谁,又是意欲何为。
平怀瑱把她神情尽收眼底,不作解释,仅再问道:“我知你定不愿遭家变之事,但不知事已至此,你可心甘情愿留于风尘?”
短短数字令素雪湿了眼眶,眸底惊诧渐渐散去,默了半晌向他自嘲笑道:“老爷这话实不该问的,天下间哪有良家女子心甘情愿糟践了自身。”
“你如今倒算不得糟践自身,”平怀瑱抬手,身后蒋常回过神来,将一镂花圆凳抬上前去,好教姑娘坐下说话,素雪福身谢过,落身才听平怀瑱接道,“你尚且洁身自好,也未失一身礼教,如此最是可贵。不过只此一时,待时日久长,难保还能守得本心清白。”
素雪眼角愈显殷红,听他所言残忍可确乎字字不虚,身在此间不由己,连她自己也断不定何时会遭摧折。然隐约之间,她又从那话里听出几丝生机来,一眨不眨地望向他,如溺水幸得半块浮木,正该牢牢攀紧在手中。
平怀瑱笃然:“我可为你赎身。”
“却不知……奴家可助老爷何事?”
聪慧至此,恰合心意。
“我缺一早逝之妻。”平怀瑱颔首道明意图,此话一出,顿令身侧蒋常惊诧瞪目,然素雪实难听得明白,“我曾允一人一心,此生不娶,但父母之命临身,想来非得做戏一场。你若愿意,我‘妻’逝日便还赠自由。”
“可奴家风尘之身,老爷家中如何容我?”
“我自会予你另一重身份。”平怀瑱听她并非不愿,再道,“我知你从前曾与一家立下婚约,后许家逢难,你亦遭悔婚。”
素雪不料他连此事亦知根知底,禁不住窘迫心伤,原不知应何,又听他兀自接了下去:“如此薄情寡义之人,不要也罢。他日事毕,你以我义妹之身定能嫁得更好;若不愿嫁,也可余生无忧,不短用度。”
室里空余沉静,素雪已然知悉他意,不过徘徊难决,不知往前这一步究竟是吉是凶,眼前之人当否尽信。但几番思来想去,觉如今早没了更需顾虑的缘由,若横竖要入火坑,倒不如赌这一回的好,总坏不过在这泥泞底下越陷越深。
她站前身来施礼回道:“奴家谢老爷相救于水火,此事但凭安排。”
平怀瑱心甚满意,至此算得言妥,当下嘱蒋常护素雪同去索卖身契书来。
这边儿蒋常早已漫起满头薄汗,好一会儿从那彷徨里挣脱出身,想如今平怀瑱已不是太子,天下诸事尽在掌握,又何须不安呢。
如此将自己好一阵安慰劝说,终平了疾疾心跳,嗅着扑鼻脂粉腻味,随素雪往廊角转去。
行了片刻,不提防被这女子顿足同自己撞到一处,蒋常探手去扶间听她斗胆探询道:“奴家失礼了……敢问足下,您家老爷究竟是何人?”
蒋常语噎,想她到底把这话问了出来,无奈摇头,隐晦答了半句:“姑娘只管记住,在这京里无人位其之上。姑娘聪慧,如此该猜着了。”
素雪似懂非懂地听在耳里,福礼过后再向前行。
莲足步步,忽于一刻再止,已是惊得不可自抑。
第九十五章 
夜深人静时,一架马车转往京城瑜王府,打正门将车中女子送入府院。
平溪崖恭候多时,自受封以来,王府便将旧匾易新,焕然化新名。
月下街道倍显宁谧,他立身崭新匾额之下,望着正渐驶近的车驾,顶头灯笼朦胧映阶,照着他挺拔身形,教门旁小厮也得同他一般抖擞着精神劲儿,半刻不敢瞌睡。
马车缓缓停下,平溪崖回首使唤:“还不快迎表小姐入府。”
小厮一个机灵,尚未细思便拔腿往阶下跑,半道懵懵回想他话,怎的忽就来了一位从未听闻的“表小姐”?疑惑想着,还是恭恭敬敬地躬着身子在车前请人:“奴才迎表小姐下车。”
车帘倾动,莹白素手自内拾帘而起,轻盈身姿探出,痴得小厮一霎间忘记挪开眼去,直到那手示意他搀扶,才回魂般接捧到掌上,托仙子似的给托了下来。
素雪面纱已去,敛首间轻飘飘抬眼,瞧见平溪崖一身装束恰是这府主人,当头正中那鎏金的“王”字更应证了心底难以告人的揣测,行上前去一言不发地福身施礼,待听他轻笑问声“表妹”,柔声回道:“马车在京外迷了方向,给王爷赔声不是。”
“月黑道冷,想必表妹受了惊吓,该好好罚那两个随行奴才才是。”平溪崖引她向里,倒没当真要责罚那两位安置而来的无辜人,只把戏作足,“不过母妃早已歇下,明日才能令你二人叙旧了,你也早作歇息得好。”
“多谢王爷体恤,妹妹明日再拜见姑母。”
道话间双双迈过门槛,王府小厮在后头悄悄听了满耳,兜着肚里好奇将府门阖拢,没瞧见转角处另有车架垂下帘帐,向着远处默默驶离。
至此素雪摇身一变,化作承远王妃娘家侄女,冠王妃复姓“宣于”二字,更名宣于雪。
腊月三十宫宴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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