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战争》第126章


“阵亡的将士呢?”老旦问。
龙参谋低头踌躇道:“只能都记着,将来抗战胜利,再按大家的标准全部补齐。”
他这话没错,老旦也猜到了,但听着仍不舒服。
“听说你们捣了鬼子的一个医疗所?”龙参谋抬头问。
“是,龙参谋,部队缺药缺绷带,俺带人去的。”
“杀了鬼子的伤兵,还有医生?”龙出云又看着地面说。
“是,都杀了。”老旦站着说。
“以后不能这样,这太不人道了,这是违反日内瓦公约的,医护人员更不能肆意屠杀……”龙参谋仍没有看他。
“龙参谋,对鬼子还讲什么人道?咱们的弟兄死得那么惨,鬼子可曾讲过什么人道?”二子坐在那儿不干了。
“你站起来说话!成什么样子?”老旦忙呵斥他。
“咱们部队是有战斗纪律的……”龙参谋叹了口气。
“龙参谋……长官,鬼子是伤兵不假,可他们毕竟是鬼子,手上沾着咱们弟兄的血,照俺的意思,应该一把火烧了,俺砍了他们的头,还算便宜!”二子站起来说,这小子要揽责任,老旦忙堵住他的嘴。
“就你刀快?听长官怎么说……龙参谋,是俺的命令,以后不这样了。”老旦立正道。
“龙参谋,我们连后面的医务所也被鬼子捣毁了,几个医生和十几个伤兵,全被杀了……”陈玉茗也坐不住了。
龙出云皱了眉,站起来说:“这事过去了,就当没发生过,我就一句话,咱们和鬼子不一样。”他给老旦等人敬礼,说,“东门拜托诸位兄弟了,再顶一两天,王团长去找援军,也该回来了……”
“龙参谋,咱们……不撤退?”老旦咬牙问道。
龙出云回过头来,在黑影里瞪着老旦的眼:“虎贲从来没临阵脱逃过,这次也不会。”
龙出云带人去了,老旦等人站在原地给他敬礼。“完球了,咱全完球了。”二子丧气地放下了手。
战士们没听见二子的话,一个个别上了军功章,花花绿绿挂在身前。黄一刀少了条胳膊还要挂,小色匪帮他别上,黄一刀用手一个个弹着说:“喜庆呢……”
“挺好看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帮着挡颗子弹喽。”黄一刀拍着胸前嘿嘿笑着。
“那还用挡?鬼子看见黄大哥这么威武,子弹早绕着走了。”小色匪给自个儿也别上了,他又将大洋装进身上的兜,几百块竟也装了进去,他顽皮地跳了一下,卖铃铛般哗哗响。
“你不嫌累赘?这还咋打仗哩?”老旦拍着他的头。
“不累赘,就是死也当个财主。”小色匪呵呵笑着。
“拉球倒!老子自打当了兵,挣的百十块大洋毛都不剩,第2军还欠俺两百块……和一个青天白日,跟鬼子弄起来还能保得住?俺告诉你,贪财的都活不了!最后能挣个全尸,就是你小子造化!”二子捣了小色匪一拳,硌得拳头生疼。
老旦这晚睡着了,梦到板子村的翠儿和有根,梦到阿凤和玉兰。每个梦界限分明,从翠儿被娶进门到有根落地,从阿凤给他换药到抱着玉兰在床上打滚,它们历历在目。可太过短暂,短到还没有说上句话,还没嬉笑一阵,就被清晨的冷枪击碎了。
天竟然蓝汪汪的,还有丝缕的白云,是放了晴呢。老旦的眼受不了这明亮的蓝,赶紧别开头去。天空熟悉又陌生,板子村秋天雨后的天也这样,只是云高一些,厚一些,软一些。他伸直僵硬的胳膊,掏出怀表看了看,原来只睡了一个多时辰,咋梦见了那么多事呢?
清晨还有小雨,阵地上一片水雾,战士的枪泛着晶亮的光,老旦这才发现周身湿透。他拉出蔫萝卜似的命根放水,饶是尿意甚浓,却挤不出一滴,只火辣辣地疼胀。可二子凭啥哗啦啦地痛快?老旦恨恨地拴上裤带,想走去一边悄悄挤弄。陈玉茗以为他去巡视,忙起身跟上,老旦也不好推,二人就真的走向前沿了。
被炸平的战壕再度挖好,麻袋不够,趁鬼子的尸体还没臭,弟兄们拿来做了掩体。弹药已经全是鬼子的了,自己部队的枪都成了摆设。朱铜头用布擦着一堆手雷,像擦着他最喜欢的靴子。
“这玩意你擦个啥?扔出去的货。”老旦笑道。
“呦,旦哥你起来了……这玩意也有灵性,擦一下炸得就好,每个弹片儿都不糟蹋,要不都是鬼子的玩意儿,怕它们躲着小鬼子飞呢。”朱铜头站起身来,这厮不知在哪里洗了脸,竟白胖如刚来的时候。
“旦哥,刚才有两个举着旗子过来的,被我们敲掉了!”老匪黄瞎炮说。
“这样……不好吧?下次不要打!”老旦故作严厉。
“旦哥,有啥不能打的?咱们的弟兄死在哪儿有啥关系?反正是在咱中国的地界上,湖南的地头上。可小鬼子杀我们的人,死在我们这儿,还想大摇大摆地拉回去?我看不行!”黄瞎炮抠着脚丫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
“别说了,不行就是不行,这是命令!”陈玉茗横起了眉毛。
“是!”黄瞎炮放下脚丫子,起身给他们敬了个礼。
朱铜头见老旦也红了脸,以为他生了气,给了黄瞎炮一下栗凿,见他撅嘴,就又拍拍他的肩膀问:“咋的啦?鬼子杀少了不高兴?为这个生气?”
“不是啊,昨天我明明杀了四个鬼子,黄二愣他非说有一个是他杀的,我明明一刺刀扎在那鬼子肚子上,可二愣说他没死,又补了一枪才死,你说算谁的……旦哥正好在这儿,也给评个理。”黄瞎炮两手一摊,等着老旦的评判。
老旦被他问了个大眼瞪小眼,虎着脸说:“啥个算你的算我的?又没有给你定任务,你计较个这干球啥?”
“旦哥!我和二愣的钱凑一块儿了,可是说好了的,谁杀得多,这钱就多给他一份,除非他壮烈了,刚才二愣在担架上还和我争哪!”
老旦恍悟,原来匪崽子们用杀鬼子在打赌,赌注还不小哩。
“二愣伤得重么?”
“皮肉伤,没伤到骨头也没伤到蛋!”
“那你就别和他争了,你要是嫌少了,把我的拿去,我巴不得你多杀几个哪!”陈玉茗笑了。
“陈哥你说啥呢?这是两码事嘛!你嫌我没受伤是不?看今天我给你负一个!”
黄瞎炮像真生气了,背过脸去将嘴撅得驴一样。陈玉茗便打圆场,笑呵呵地拿出一包烟塞给他。黄瞎炮立刻来了个变脸,一脸堆笑地说道:“嘻嘻,陈哥你见怪了!其实都是开玩笑,二愣他还替我挡了一刺刀哪!大洋全给他我都不心疼,就是想骗你一盒烟抽……”
“奶奶的老土匪!肚子里这么多坏水,把烟还给我!”陈玉茗笑着去抢他手里的烟。
“陈哥这么小气,怎么带兵打仗啊?你好赖也是大官呦!弟兄们,长官打劫啦!”
黄瞎炮把烟撒给了战士们。老旦故作不屑地指着他,踏实极了。老兵啥时候心也不乱。
“旦哥,我有个想法,可以跟你说不?”小色匪说。
“有啥球不能说的?讲!”
“旦哥啊,这些个大洋是不好拿,俺揣了一晚上拉屎都差点站不起来,你说能不能大家都凑一块留着,万一我回不了黄家冲,你还能收了转给我爹妈?”小色匪说得认真,大伙听得仔细,这是个好办法呢。
老旦看着单瘦的小色匪,三年前这小子仿佛刚缝上开裆裤,每天被玉兰打耳光踢屁股,如今已经变成了坚强的战士,做好了“壮烈”的准备。这令他伤心起来。从冲里出来的时候,他曾发誓保护好这些黄家冲的好娃子们,可十多天下来,这些生龙活虎的身影已永久地消失了。也许再过一两天,连自己都没了。
“傻伢子,你自个儿把钱收好,等着这几仗下来攒得多了,鬼子也退了,咱们一起带回去,给你老娘买几头牛去!”老旦信口胡诌着,不自在地扭过了脸。
黄瞎炮眼睛眨巴着,说:“我觉得不错呢,揣在身上确是不踏实,万一我壮烈在那边,鬼子说不定给掏了去!咱黄家冲的都拿出来放到一块……对!就放在这个铁盒子里,最后活着的别忘了把这箱子钱带走,可不能像二当家那样再给一路散了,你们看可成?”
大多数人表示同意,朱铜头迅速找来了个铁箱子,匪兵们的大洋哗啦啦扔进去,像丰收时倒进缸里的麦子。“咱再去向龙参谋要点儿,战死的弟兄也要,旦哥面子大,他不会不给的。”黄瞎炮肯定地点着头。
“有鬼子!”一个哨兵大喊道。战士们立刻归位,大洋胡乱地扔进箱子,朱铜头最后扔进去,严严实实关好了,放在地上一个低洼之处,上面盖了口破烂的锅。老旦忙走到壕边望去,却见匪兵们都看着那个箱子,像是看着刚娶进门的小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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