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乡战》第66章


运粮队越过了七八里路远的平坦地,视线中便出现一个村庄的轮廓,如同雪原上凸起的座座相连的大雪堆,这是离石沟村最近的埠后村。晴朗日子,两村可以相望。此时,他们需穿越埠后村再往西去。为防止陡生事端,赵武带队伍绕过村庄。道路开始倾斜,这就走进了山谷的入口。
这是一条东西走向绵延十余里的大峡谷。从空中往下看,峡谷呈喇叭状,中间有一条河,常年流水潺潺。赵武对这里十分熟悉,从小时候起,每年冬季他都跟他爹和村人们进山搂草。一直到现在小村人仍然沿袭进山搂草这个传统,如同村业余剧团演出的保留剧目是《苏三起解》一般。可以说赵武对山里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也正缘于此,当小山详细交待那个秘密存粮点的位置以及周围环境特征,他便不存怀疑。他相信确有此事。小山说的那座山神庙是搂草的村人们打尖的地方。现在那里成了日军据点之外唯一的粮库,存放着日军抢掠而来的粮食,也存放着他儿时许多的回忆。
峡谷里的河已经封冻,冰面覆着很厚的雪。打眼望去,白展展好一条宽阔大道。“大道”一直向上通往风雪弥漫着的大山深处。原本进山的路傍着河边,狭窄、坑坑洼洼,运粮队走在上面跌跌撞撞,不时有人滚进路边的雪坑里,无奈,他们只得放弃了道路,走上了河面,踏冰而行,冰面虽然很滑,但由于覆了一层厚雪,只要稍加小心,也便畅行无碍。这样,队伍渐渐进入被当地人称为枣园山系的腹地。
山里面终归不同,两边的山崖石壁般的矗立,在雪光的折射下有一种摇摇欲坠之势,显得阴森可怖。山里雪大,雪朵也大,落地铮铮有声,气温也比山下地面寒冷。愈往山里走,人们愈觉得寒气刺骨。赵武也感到冷得不行,他看看驴车上的古朝先,见他缩成一团,像个大刺猴,他坐在车上不动,比别人更够呛。赵武紧赶几步傍着驴车,偏头问道:“老古,咋样?”“操他娘。”古朝先说:“还有多远?”赵武说:“顺河再走五六里,再爬一道山梁子就到。咱走得慢,要不差不多快到了。”这时赵志也从后面傍过来,对赵武说:“看不见日头,约莫天快晌了。”赵武说:“晌天不响天都不能停,按原计划回来时去于家夼吃饭。”古朝先说:“这么冷的天,要命不能停,一停就冻僵了。”赵武说:“老古,俺们只担心你。”古朝先说:“没事,我抗冻,在队伍时练出来了。”赵武便不再说什么,又退到驴车后面走。
山谷渐渐变得狭窄,两边的山势显得更为陡峻。起风了,这是山谷自身形成的大风道,是“小气候”,与外界无关。风将冰面上的雪吹走,露出光滑滑的冰面,行走变得困难。河床的地势也变得复杂,布满着大大小小的石头,这是夏天山洪爆发时从上面冲下来的,有的生根站住,有的有待以后的洪水继续向下游推送。队伍在这些石头中间小心穿行。
小山和周若飞都没有异常,他们徒手行走,步履稳重得有失生硬,像两个木偶似地向前一步一步迈腿。按规定在路上不准交谈,他们也遵守不怠。按照这次行动的要求,临行前赵武让他俩把脸刮净,将衣冠穿戴整齐,这一来倒真使他俩进入了“角色”,露出真面目来。出发前站在街上,竟将过往村人吓得失魂落魄,有的掉头便跑,以为真地来了扫荡的“皇军”。
山谷现出“Y”字形分岔,一条拐向西南,另一条拐向西北,小山显出很熟悉路径的样子,不经指点便向右首拐弯。赵武知道他走得对,没吭声。也就在这一刻,驴子被一块突出冰面的石头绊了下,晃了几晃就摔倒了。古朝先像被人掀了一下那般从倾斜的车辕上骨碌在地上。赵武和另一个民兵赶紧撂下小车去扶。他倒无碍,只是额头撞出个大包。可驴子惨了,几个人把它从地上抬起,接着又倒下去,它的一条前腿折断了,疼得嗷嗷嘶叫。所有的人都傻了眼,无所措手足,队伍便停止在Y形山口。进不得,退不是。
驴子是废了,没驴车拉不得老古,回来也拉不得粮食,即使不拉老古不拉粮食,这头受伤的驴咋办?留在这冰天雪地里活活地冻死?赵武与赵志老古商量,他说唯一的办法是把驴送到附近的村子里,再从村里借一头驴。总之,有了驴车才能多拉一些粮食,还有老古。赵志说:“行是行,可那要耽搁不少时间。”老古说:“也只能这样办了,最近的村子隔这儿有多远?”赵武指指通向另一个方向的山口说:“那边的涝夼村离这儿二里多路。”老古说:“要去就快。”赵武点点头,立刻让人把驴抬到车上。本来想将小山和周若飞留在原地,再留下几个人看守,想想又怕生出事端,便改了主意,让所有人都将小车撂在原地,拉着驴车一齐去往涝夼村。
雪下得愈来愈大了,山谷里积雪足有半尺厚,人拉驴车艰难行走,一步一挪。老古就更惨了,那简直就像在雪地上滚。这时,无论是赵武还是赵志都有些后悔,心想不该在这种天气出来弄粮食。但,悔之已晚,事到如今只能按计划行事。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进了涝夼村街。人又饥又寒,十分疲惫。赵武不晓村长是哪一家,便胡乱地敲门,门敲得山响,也不见人出来。他有些急,又让人敲别家的门,同样敲不开,整个村子像一座死村。赵武疑虑的视线从小山身上扫过,他不由啊了一声,他明白自己办了件蠢事,万万不该将小山带进村。老百姓从门缝里看见是日本鬼子进村,哪个还敢开门!赵武将这现实对老古赵志一说,他俩也都是连声叹气,不知该咋办才好。后来赵志想出个主意:向老百姓喊话,告诉他们小鬼子是俘虏,不用怕。叫他们开门出来。赵武想想,觉得不妨试试,便向赵志点点头,赵志便大声呼喊起来,别的人也跟着一齐呼叫。仍然无济于事,仍然家家柴门紧闭,无声无息,只有寒风在村庄上空呼啸。“我们又错了。”这道是老古说:“鬼怕恶人,我们要是喊皇军来了,哪家不出来迎接就杀他个片甲不留!这般门也就开了。”大家听了都点点头。赵志说:“要不就这么试试?”赵武赶紧摇头否定,说:“这样敌我不分成什么道理,说不准会惹出乱了来。”老古点头称是。赵志便不再言。
无奈只得离村回去,大家商议:将驴留下,待他们一走,村里人出来看见这头伤驴,不管出于哪种考虑都会弄回家医治饲养。别的只能留待以后再做计较。他们将驴抬下车,放在街面的积雪上,他们听着驴一声连一声的哀鸣出了村庄。风雪已将他们来时的脚窝埋没,他们只能重新踏着没膝的雪一步一步地挪。赵武和赵志架着老古的胳膊,像在雪地上拖着一个大包袱。这时人人都已饥饿到极点,很多人早晨没吃一口饭,有的人仅吃了几口糠菜,肚里早已空空。赵武也同样,早晨他热了地瓜面杂和饭给小山和周若飞吃,轮到他吃时见锅底已空,只得作罢。其实他也考虑去弄粮食的这伙人的饭食问题,这样冷的天,肚里没饭食可真是不行。他知道五爷家有十五撤下来的祭品,别的不说,白面饽饽就是在数的那么多,他曾想去向五爷说说,求他将这些饽饽给运粮队带上当干粮。可他又断定五爷不会给,说也白说,也作罢了。不得已才想出个去于家夼吃饭的主意。历尽艰难终于回到Y形山谷。几个民兵像到家似的一腚坐在雪窝里,再也不动,有的干脆躺在雪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像传染,又有许多人坐下或躺下。赵武自己也想坐下歇口气,哪怕一会工夫也成,可他没有。他强支着身子。所谓的运粮队只有他、赵志、老古还站着,还有小山周若飞也站着。小山倒有些精神,正朝前方山谷处的山峦凝望,并不时向身旁的周若飞指指点点。赵武知道小山在指那座存粮的山神庙,也顺那方向看去,他什么也没看见,只有满眼的风雪以及遍体披雪的山峦。他心想到山神庙还有好几里远,在这样的天气里不到近前是看不见的。这时他忽然觉得天地间有些异样,雪不再刺眼,像落上一层灰尘,周围山峦的颜色也变得昏暗,他不由心生惊疑,天要黑了吗?咋黑得这么快呢!他大声问赵志是不是天要黑了。赵志说是要黑了。赵武立时恐慌起来,大声吼道:起来!快起来走!有人闻声爬起,有人还不动。赵志火了,破口大骂,边骂边用脚朝地上的人踢,对赵志的粗暴,赵武并不干涉,他知道到了一个生死攸关的时刻,这时刻容不得任何温情。赵志终于将地上?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