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乡战》第91章


高老太太一再向他陈述的金豹不过摸了摸,如同亲眼见了他兄弟和自己媳妇的奸情一般。他嘴里不说,心里想的是高老太太偏心,她的说法无非是替自己亲生儿子开脱。说起来,金虎虽不是高老爷子亲生,倒极近他的秉性,也是个极爱脸面的人,容不得旁人的闲话。如果就这样不清不白再当他的新郎官,他就得戴着绿帽子让乡人戳一辈子脊梁骨。这是杀了他都不会接受的。他执意悔亲,没有商量的余地,且从此再不肯踏进新房门一步,就像那里已变成狼穴虎窝。问题是高金虎可以悔亲,而高老爷子却难以悔,他像两手捧刺猬,进退两难。新媳妇是大户人家的女子,明媒正娶,吹吹打打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抬进家门,生米做成了熟饭,怎能说悔就悔?难道能将人家嫁出来的闺女再抬回去还给人家不成?自是不成道理,不成体统。话再说回来,要是真的遭了歹人那是天灾人祸,总还有个推诿说词,而事实是败事的歹人出自自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凭这一点高老爷子是有口难辩的。何况这桩事已传遍四乡,怎样的说法都有,有的说高金豹已将他新嫂子睡了,蒙着头盖的女人只以为猴急睡她的是她的夫君高金虎;有的说高金豹和他的新嫂子早有私情,新婚夜的苟且不过是旧戏重演罢了。这些说法俱传到高凤山耳里,他觉得自己已经被逼到了绝境,进退不能了。这一刻他对件子高金豹的仇怨已达登峰造极的地步,他当着全家人的面宣布和高金豹的父子关系一刀两断。说这话时他没想到以后的诸多悲惨都与此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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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占县城的日军是从烟台开过来的一个步兵联队,联队长叫本田初级。当时守城的是县警备队、警察局临时组织起来的一支杂牌队伍,总共三百余兵员,由县长李云齐亲自指挥。在城西接上了火,本田的联队仗着人多武器好,一味的攻击。炮弹将城边的房子一片一片地炸塌。李云齐觉得这般与日本兵对峙势必要造成更多民房被毁,不如将敌人放进城里,在街区里进行巷战,这样一方面可利用熟悉地形与敌军战斗,另外敌人的重火力无法施展,借此,减少对民房的破坏。李云齐是一介书生,崇尚仁治,崇尚以民为本,即使在浴血战斗中亦不改初衷,说起来也颇具一副“父母官”心肠了。巷战进行得异常激烈,李云齐身先士卒,带领部队与敌人周旋城区,全力歼敌。巷战进行了整整一天,到天黑时渐渐退至城东。李云齐清楚,再打下去占不了便宜,弄不好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便决定撤退。队伍就在夜色的掩护下疾速向昆嵛山方向撤去。日本人将城占了,亦精疲力尽,便不再追击。
李云齐并没有将队伍带进昆嵛山。山上有一股土匪盘踞,土匪头是个姓刘的罗锅,人称刘罗锅。李云齐任内多次想收编这股势力,却屡遭拒绝。刘罗锅是个脾气乖戾的人,很不好打交道。李云齐即使有带兵上山的想法也只能暂时作罢。
李云齐当晚将队伍拉到县城以东三十余里的龙泉汤镇驻扎。
龙泉汤由温泉得名。镇中热泉四布,从很远的地方便望得见镇子上空蒸气腾腾,并可闻到刺鼻的硫磺味儿。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龙泉汤正是得益于此种地利,才成其方圆百里除县城外最繁华的一处重镇。镇中大街小巷到处是作坊和商号,招牌在太阳底下炫耀,五光十色,客栈、饭铺、茶庄、成衣铺、温泉澡塘、当铺、烟馆、赌场、妓院……凡大地场有的,这里一应俱全。这里的集市也是附近最大的交易地,山货、海鲜、农产品、牛马猪羊无一短缺。尤其是逢年过节,大街上如同赶山会般热闹非凡。俱往矣。自从日本人从海上登陆占了烟台。这百里之外的龙泉汤便如同寒流降临般变得萧条凋零了,谁都清楚日本人早晚要打过来,占领这块富饶之地,于是人心惶惶。财主人家盘算着如何携带细软逃到一处安宁地方躲过战祸;穷苦人家也并非认为自己穷得命不值钱,也做好准备携妻挈子逃生而去。眼下,人们思动而未动,一是觉得日本人还隔着那么百八十里的路程,另外大抵也是最要紧的地里的麦子已接近黄熟,无论是富人还是穷人都不甘心丢弃这即将到口的粮食。舍命不舍财,这句老话用在此时此地也就十分恰当了。
驻扎当日,李云齐便带领手下一干头目勘察了镇四周的地形。其实也只是例行公事,这一带一马平川,正由青转黄的麦地一眼望不到边际。即使非行伍出身的他也清楚这里不是抗击敌人的有利战场。李云齐不由向南凝望起那座青黛色的昆嵛山,无限向往。昆嵛山于平原中奇峰突起,绵延百余里,那里才是安营扎寨歼灭敌人的最佳去处。他没能将队伍带进山只因他知道如果和刘罗锅冲突起来,日本人正好坐收渔利。然而作为一县之长,在他带兵与敌人周旋之时却有一伙毛贼掣肘于他,自不甘心也咽不下这口气去。思忖间一项将于今后实施的战事方案已孕育于胸。
高凤山正值焦头烂额之际接到县长李云齐的请柬,说请他到镇上共商抗日大事。接县长的请柬已不是头一次,往常县长每回到镇上视事都要与本地的一些名士乡绅见面,叙谈请教。他对县长的印象颇佳。望着请柬上清秀俊逸的李县长亲笔字,如同见到了文质彬彬的县长本人,无论家事怎样难堪,县长之邀是不能不赴的。
却又是巧,正欲出门,家人邹路向他禀报,说高金豹已经回来,请求见他。高凤山不听则罢,听了立刻怒不可遏。他问那忤子在哪儿?邹路说在村外,他不敢进村,只在村头等待老爷子的回话。高凤山怒喝叫他滚,我已没有他这个儿子了。这时高老太太和高金虎一干人闻声过来,邹路又将刚才的话复述一遍。高老太太闻听立刻要去村外,被高凤山喝住。高老太太流下泪来,问那畜生可有话说?邹路说少爷之意是负荆请罪,乞求父母宽恕。如若不肯宽恕,他请求能允许他与红豆成亲,将红豆交他带走。他说他对不起父母,也对不起哥哥。一切后果应由他承担,哥哥可以悔亲,而他不能置红豆不管。不待邹路说罢,高凤山已听得火冒三丈,喝道快叫他滚,永远不要回来,高家没有这般不要脸的后生!高老太太无奈,向邹路耳朵嘀咕了几句。邹路便向村外走去。
望着邹路远去的背影,高凤山忽然改了主意:他不想去龙泉汤见李县长了。县长会像以往一样不仅邀请他自己,还会邀这一带所有乡绅头面人物。家中出了这等不光彩的事,他觉得无颜与那么多熟人见面,所以他决计不去了。为避免失礼,他给李县长写了封信请送柬的人带回,信里说确因家事缠身不能叩见县长,实在抱憾,若今后县长有事,请尽管吩咐。
李云齐县长亲自登门拜访高凤山是三日之后,那时高家的事仍然悬而未决,阴霾仍在。李县长的光临如同一束光茫将这片阴霾映亮。李县长穿一身灰布军装,四十出头年纪,笑容可掬。他不是本地人,他的家乡是北平附近的房山。父亲和祖父俱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乡绅。他在乡下读完小学堂,父亲便送他到北平读书。他顺顺利利在北平读完中学和大学,先在一所中学里教书,不久又应聘去一家报馆做了编辑。这时候日本人已在关外闹得沸沸扬扬,北平城里人心惶惶,父亲建议让他辞职回乡,静观时局的发展再做打算。他不仅没有听从父亲的告诫,反而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他离开了对社会不过是隔靴搔痒的报界,直接进入了官场从政。宦海沉浮,一切俱难以把握和预料。一来二去,他就到了这渤海之滨当了一县之长。而不待将椅子坐热,日本人就气势汹汹地杀来,他这个县长可谓是受命于危难之时。
明人无隐私,高凤山对县长的经历与为人早有所闻,知他年纪虽轻,却很有一番胸怀,不免十分敬重。今日县长亲自登门,他感到十分荣耀,他拉着县长的手时那阴沉了多日的脸也绽出了笑影。和县长同来的还有一位姓陈的科长和一个姓古的护兵。陈科长是共产党方面的人,是李县长的得力臂膀。李云齐并不知道高家遇到了麻烦,见到处贴着大红喜字,便询问可是家中哪位少爷成亲?高凤山只得含混点头。李云齐说那倒要讨杯喜酒喝了。于是就喝酒。酒宴摆在几天前摆喜宴的南屋,为避免难堪,高凤山叫养子高金虎回避了,只对县长说两个儿子有事外出。
李云齐是个极其爽快的人,呷了头一盅酒,便开门见山对高凤山讲明来意。他说今天来拜望高老乡绅是有关抗日大计要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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