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乡战》第97章


法,往往只凭一时的心境,随心所欲。
先是“过堂”。无论朝廷还是毛寇,都精于此道,因为过堂是权势的体现。
天渐渐亮了,石屋里的人影显出了面目。高金豹看见面前的三个毛寇个个都是粗黑汉子,左面颊有一块疤痕被同伙称为牛爷的主,看来是个头目,年岁却也不大,三十出头模样。这个年岁称爷似乎尚早,而不称爷又怎能显出满身的威风?
牛爷审道:姓甚名谁哪里人士快快道来!如有一句假话叫你立马身首分家。
高金豹历来有一股狠劲,并不惊慌。他一一答了。
三人在暗中眼睛一亮,没想到今遭竟逮了条肥鱼。
牛爷将心情一语道破:也是有缘,这遭俺们弟兄是要沾你这高家少爷的光啦。
高金豹说从我身上搜出来的都归你们。
牛爷道:爷不搜,哪个财主会把金条银条挂在腰带上?俺们去找你老子要。你老子有,谁不知你老子刚卖了不少地。
高金豹道:老子已和我断了关系。
牛爷一吼:胡扯。
高金豹道:不信你到高家疃去问。
牛爷道:问个孩,再问你也是他的儿。他要儿就拿钱,不拿钱就丢他儿的一条命。
高金豹说那你就只管去找他要。
牛爷道你写个字据。要你爹交出一千块大洋赎金。
高金豹说我不写。
牛爷道不写立马就砍你的头。不等话音落下,另两个爷便嗖地拔出刀来,架在高金豹的脖子上。
高金豹不是个怕死的主儿,就阅了眼等着挨刀。不料一闭眼红豆竟跳在他眼前。是睡相,身上只带个肚兜兜,头发蓬蓬松,两眼黑油油。他还听见红豆给他唱《西京》,听得真切切:
我这里用目观,
城壕里来了打鱼船。
老渔翁拿着金丝网,
打了一个月儿圆。
打的鲤鱼龙门跳,
打的小鱼满河蹿。
一眼观不尽城门景,
来到西京城门前。
进得城来将眼睁,
城里的买卖真兴隆。
食店铺里碗摞碗,
茶糕铺里盅摞盅,
烧饼铺里幌子挑,
黄酒铺里挂木瓶。
黄土热街三尺厚,
杨柳枝头绿盈盈。
路东路西不让走,
路南路北不让行。
三岁小孩不准笑,
八十老翁不敢哼,
咬人的狗儿上了锁,
打鸣的公鸡入了笼。
观罢一阵明白了,
哪家王爷要出城。
牛爷又一吼,红豆的声貌远去。高金豹叹了口气,睁开眼,冲牛爷说:我写吧。牛爷笑笑说这才对。
高金豹按牛爷的要求写成了字据。
乔装之后的牛爷正午时分走进高凤山的家。他扮成一个外乡山货商,说要单独和高老爷子谈生意。高凤山觉得有些蹊跷,倒也见了。高凤山见来人面目不善,举手投足见不出生意人作派,更觉疑心。牛爷看看他挤眼笑了,道高老乡绅不必揣摸了,进门以前我是个山货商,进门以后就不是了。我是个直肠子人,不想转弯抹角,我给你看样东西。说罢从怀里摸出那张字条递给了高凤山。高凤山展开,见上面写着:爹妈救我性命,交来人带回一千块大洋赎金。儿金豹。一张字条让高凤山心里雪亮:金豹遭了歹人绑票。他的心使劲往下沉着。到现在他还生着金豹的气,不肯宽容。可儿子处于生死关头,他终不能无动于衷。金豹再不肖,毕竟还是他的骨血。他知道,金豹写在字条上的数目,就是歹人索要的价码,一千块大洋换一条性命。黑道上的事历来板上钉钉,说一不二。这是歹人成事必不可少的威慑。可眼下他拿不出一千块大洋,卖地的银钱已交人去购置武器弹药,现在家中钱囊空空。他沉吟良久,说道:事到如今,讲银钱之外的话全属多余,这点你我心里都很明白。那就说钱吧。实言相告,眼下家中别说拿一千块大洋,就是一百块也须翻箱倒柜才成。牛爷咧咧嘴道,你们财主大户俱是胖在腰上瘦在嘴上,胖得流油也断不了哭穷。这四乡八疃谁不知道你高家见时局动荡卖了不少好地,那卖得的银钱到哪里去了?高凤山哑然。高家卖地的事确实尽人皆知,卖地不同于卖物,卖物暗地里不声不响就成交。卖地得勘察丈量,都是眼皮子上的事。哪能躲过人眼?而卖得钱的去向就容不得对局外人说项。这就叫高凤山有口难开了。牛爷见高凤山语塞,遂冷笑笑道:好了好了,好了好了。高凤山听得头皮发麻,急道英雄听我说,地,确卖了百余亩,钱,也确得了些,只是另派了用场,要是英难早来两天,我就不用这般叫苦了。牛爷道你这些话只骗得三岁孩子。高凤山道英雄宽限几日如何?牛爷强硬道没宽限,今日我带不回赎钱,撕票,三更时我回不去,也撕票。高凤山听了恨得咬牙,几次想喊人来将这个胆大妄为的毛贼擒拿,但他还是压抑住心头之火,他知道这歹人说的并非戏言,若三更天他回不到巢穴,金豹就肯定没了性命。他觉得眼下只有一个办法才能救得金豹性命。他说看样我就是说破了天你也不会相信的了,那好,我就不说,你回吧,愿咋样就咋样,不过我有一句话相告,日本鬼子打过来了,杀人放火,杀得老百姓也起了杀性,这杀性冲着日本人,也冲着你们这伙黑道歹人。我对你说,你要敢杀害我儿,我发誓要你偿命,凭着你脸上的这块记号,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你找到,信不信由你,滚吧!给我滚!高凤山愤怒地将手中的字条撕碎。
牛爷先是一怔,随之冷冷一笑,扬声好了好了,好了好了,遂起身出门。高凤山忙唤来金虎和几个家人,随他在后面追踪离去的歹人。他想只要追踪到歹人的巢穴,就能救下金豹的性命。
出了村,牛爷就缓缓行走,高凤山的计谋瞒不过他,黑道上走久了,浑身滑得像一条泥鳅,哪会吃亏?大约走出半里多路,他蹲下身,装着提鞋,头只向下一低,便从胯下看见他估计到的情景:高老爷子和手下人偷偷尾随。他站起身,又一摇一晃地朝前走,没事一般。
已过晌午,日头在当头向下烤晒,没有风,这是一天里最热的时辰,况且又是熟麦子的五月天。牛爷想的倒不是天热,这他不在乎。他想的是如何脱身。他不是刘罗锅子的人,“营巢”不在南面的昆嵛山,可他还是一直朝正南方向走。这样又走了两三里路,就来到一个很大的水潭边,水潭的蓄水是从昆嵛山流下来的,清澈无比。有句话叫水至清无鱼,这潭里倒真的难以见到一条游鱼。牛爷到了潭边便脱了衣裤,搁在一棵树杈上,只穿一条短裤下了潭,在水里缓缓游着,悠然自得。
这情景叫后面的高凤山看得清楚,天是这般的酷热难耐,谁也没怀疑歹人在玩弄伎俩。要不是顾及歹人,他们也会钻进那潭里清凉一番。高凤山打手势让他的人在麦垅里藏身。麦垅里密不通风,像蒸笼,可在这里既隐蔽又能看得见潭面。那歹人还在水里游来游去,那自在让人羡慕。他一会儿蛙泳,一会儿狗刨,一会儿肚皮向上,一会儿又潜入水底,这狗日的毛贼气憋得久,过好长时间才冒出水面。不知是麦垅里人热得眼花,还是潭里的歹人游得扑朔迷离,一来二去竟不见了他的踪影。再看看衣裳还在树杈上搁着,谅他也逃不出这水潭去。眼光再盯,潭里还是没现那歹人的身影。高凤山这才急了,轻呼一声糟糕,连忙从麦垅站起奔到潭边,高金虎和家人也跟过去,一齐将目光投在潭面上搜寻。潭面平坦如镜,唯日光在上面映得发亮。歹人不翼而飞!高凤山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凄怆一呼。快追!
歹人早已不知去向。
歹人牛爷以金蝉脱壳计甩掉跟踪人,于当日傍晚回到巢穴。一个男人在夏日只穿一条裤衩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因此一路上并未惹什么人上眼。只因白跑了一趟,又遭到“肉票”家人的一顿喝骂奚落,只想早早回来在“肉票”身上发泄。见牛爷回来带着满脸怒气,无论是他的同伙还是高金豹都明白这事没成。其实这也在高金豹预料之中。凶险就在眼前,一切只能听天由命。石屋里光线已开始暗淡。牛爷恨恨说小子你听着,生意没谈成,你爹是个守财奴,把钱看得比你的命还要紧。既然这样,就怪不得我们了,只能按规矩办。高金豹问要我命吗?牛爷说不要你命还有啥可要的?高金豹说那就别磨蹭,快下手。牛爷和他的同伴对视一眼。“撕票”的事他们干得不少,动手前“票”们形态各异,哀求的有,磕头作揖的有,哭吼不止的也有,像眼前这种催你快下手的“票”倒真没遇上过。牛爷一笑,道:在你家里你爹称我英雄,他要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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