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初醒》第5章


小狗胸前满布狰狞红痕,像一条条丑陋的蚯蚓,而这一道道伤口却都不在表皮,而是在内里沿着血管蜿蜒。
“他就是个疯子!他给我们下蛊,用银针饲蛊,让那些蛊虫沿着我们血管游走……他还用自己养蛊,他身体里就有自己下的火寒蛊,每年冬至发作,痛如剜心。”
师父告诉他……是寒疾。
“快跑吧,你是他要找的命定之人,你受的苦定不会比我们少。”
“可是……”白束目光呆滞着喃喃自语:“他给我取名字,把我养大,教我读书写字,给我做酒酿团子,……”
“你是他命定之人,他自然要从小把你捆在身边。”小狗拉了拉白束冰凉的手:“跟我走吧,我带你逃出去,让他再也找不到你。”
夕阳散在颓败的玉兰花上,宁琅一曲广陵散弹完还不见白束回来。这小子清晨时分就拿着网兜去捞红鳍鲈鱼了,也不晓得又跑到哪里疯去了,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宁琅披了件素白对襟长袍沿着去白绫河的路一路找下去,还没走到河边就看见那个素白小人儿踩着夕阳余晖垂着头一路走过来。直到踩到宁琅被斜阳拉长的影子才猛地抬起头来,又是满脸泪痕。
宁琅刚要低声嗔怪一句“又是怎么回事”,林子里又蹿出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人:“你怎的又偷跑回来了?我都跟你说了……”
小狗突然停下步子,循着那缕冷香猛地抬起头来,像能看见似的极目眺着前方。
下个瞬间,白束猛喊了一句:“小狗,跑!”
小狗立马扔下手头竹竿转身就往林子里蹿!
三娘说师父的功夫很是了得,白束却从未见过师父施展功夫。只此一次,但见师父飞身跃起,下个瞬间就落到了小狗身前。
师父功夫果真了得……杀人功夫更是出神入化。
白束只觉一股温热撒在脸上,再睁眼时,小狗已然被一根寸长银锥钉在树上。
鲜血直涌,染红了师父一身白袍。而小狗并未立即丧命,只是锥心之痛即便没有眼睛也在那张脸上显露无疑,小狗口大张着,想要呐喊却早已失声,五官都扭曲着攒聚在一起,四肢极尽抽搐痉挛。
“跑……跑!”小狗最后呐喊。
那个与他蹲坐与歪脖子树下的温润少年,把柔软温热的手递进他手心里,笑着对他说:“那你给我算一卦吧。”
早知如此,定要告诉他他会一生遂意,至少还能活在那个美好的幻像里安稳过几年。
第7章 第七章 抉择
白束穿梭在密布的竹林里没了命地往前奔,一闭上眼不是小狗那张狰狞的脸,而是师父那身浸了血的白衣。
春雨刚过,竹林中竹笋丛立,掩埋在枯黄的竹叶间,白束一个不稳就被绊倒在地,连着打了好几个滚最后撞到一块石头上才停了下来。
疼……但肯定没有小狗受的锥心之痛疼。
本来他跟小狗都快走出桃花镇了,是他趁着小狗去置备行李又跑了回去。不管是与不是,他都想听师父给他一个交代,只是他没想到小狗竟然还会追上来。
要不是他,小狗早就离了桃花镇。小狗那么聪明,定能找个安稳的村子留两撇小胡子装小狗半仙儿。
不知道师父追上来了没,还是压根没管他。他是背着师父跑的,理应看不见师父神色,但一回想却能清晰读到师父脸上失望的眼神。
他本以为他是不同的,小狗说他们只是师父捡回来的孤儿,养了没多久就给他们种了蛊,而他是师父从小养大的,师父或许对他还怀有一丝感情。
但师父就那么当着他的面把小狗杀了,没带一丝犹豫。
或许真如小狗所说,在师父眼里,他就是个容器。只不过是一个比小狗他们长的好看一些的容器。
夜里狂风大作,过了没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就从天上掉下来。按说春日里本不该有这么大的雨,夜里还是冷得彻骨,他又被浇了个通透,要不找个避雨的场所,都用不了师父来杀他,他今晚就能把自个儿冻死在这儿。
自己当时跑的慌乱,但他自小在白鹭山长大,现如今定下神来打量了一眼周遭,当即认出这边是往年他挖竹笋的地方。
再往上走该有个山洞。
刚磕在石头上把膝盖磕破了,现在站起来才发现腿都不能打弯了。
白束连滚带爬地一路上去,总算找到了当年避雨的那个山洞。
这么大的雨,不知道师父回家了没。
白束苦笑一声,时至今日,他却还是挂念着师父。师父当初跟他说他在世一日,师父便护他一日,断不会让别人伤了他。原来师父早已算好,能伤他的,也不过就是师父一人罢了。
洞口大开,能避雨却不能御寒,他身上空无一物,连火都生不起来。没过多久就被寒意侵袭了感知。
意识朦胧间恍若又闻见了师父身上的冷香,一席白衣飘然而至,早已没有了红色的印痕。
白束转醒是在两天后。中间受了寒发了一场高烧昏睡了两日,再一睁眼,已时至正午,阳光普照,而他也不在潮湿的山洞里,而是躺在他和师父松软的床上。
睁眼看见的却不是师父,而是端着一碗糖水坐在他床前的三娘。
“三娘……”白束一开口才发觉嗓子哑的厉害,就着三娘的糖水润了润嗓子方才说出话来:“师父呢?”
“给你煎药呢,”三娘笑了笑,相比他幼时年纪,三娘眼角纹路更显苍老:“你这是受了惊吓又染了风寒,病势才来的这般凶猛,不过你师父已经给你找了镇上最好的大夫拿了药,喝了就没事了。”
“三娘,”白束靠在三娘怀里:“师父是不是要杀我?”
“没事,不怕,”三娘在白束背上轻捋着:“三娘护着你。”
“三娘打得过师父吗?师父功夫当真厉害。”
“你别担心,你师父欠着三娘一个人情呢,三娘用它换下你。”
宁琅挑开门帘端着药进来时,白束才顿觉自己鼻头酸的厉害,泪在眼眶里打了好几个转,硬是给生生憋了下去。
“来,喝药,”宁琅把他从三娘怀里接过来,对他与往日无异,好像那天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他一场噩梦。
“师父……”白束就着药碗喝了一口,药本该是挺苦的,但师父知他自小喜食甜食,特意在药里加了糖,一碗药喝下肚去,略一回味,舌尖却是点点甜意。
等他把药喝完,三娘才淡淡开口:“当日你与我夫君并称毒蛊二少,他是毒公子,你是蛊公子,当日你以身试蛊将火寒蛊种于体内,他为救你免受剜心之痛,分走了你体内的大半蛊虫,你说过那是一命之恩,我随时可以向你索命,如今我一命换一命,换下小束这条命,如何?”
宁琅冷冷看了三娘一眼,并未作答。
只是白束一双手搅在被子里,早已失了血色。
“宁琅,你莫要说话不算话!”三娘厉色。
“我说过的话自然算话,”宁琅声里不带一丝感情:“我原以为你要用这条命换你容颜永驻。”
“我夫君都不在了,我要那容颜作甚,”三娘倏忽笑了:“人生在世这几十载活的还不够累吗?要那么长的命数又有什么用。当年我夫君亡故我动了胎气失了一个孩儿,你就当把小束还与我。”
“他是阴年阴月阴时阴日出生的人,命数本就不会长久,他活不过三十岁。”
“我也没几年活头了,”三娘看着白束那张煞白的脸笑得分外柔和:“我们母子到时黄泉路上也可做个伴。”
宁琅从三娘身上收了视线,转而看着白束:“你呢?”
白束一副唇早已咬得苍白,眼框憋泪憋的通红:“师父……我不想死。”
宁琅终是叹了口气:“那你便走吧。”
“谢师父,”白束眼中闪过一抹惊喜神色,转瞬又愣住了:“……走?”
“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给你们三天时间,有多远走多远,若要让我再寻到你,我定不会放过你。”
三娘沉痛咬了咬唇:“行。”
当即把白束从床上拖起,披了件袍子便要带着人走。
宁琅蛊公子的名号不是浪得虚名,说话自然也是一诺千金。说是三日便是三日,一个时辰也不会多留。
直到被从床上拽下白束还是傻愣状态,任由三娘摆布,眼睛却一直盯着师父。
师父还如平日一样,面上不带一点神情,既无悲伤又无失望。
三娘把人拽着走时才发现拽不动,再一回头,正见白束一只手紧紧拉住宁琅衣袖,眼里泪水终是决堤而下。
“师父……我不走了……我要陪着你。”
第8章 第八章 命数
“小束你疯了?”三娘急忙去拽白束的手,却见白束那手像一把铁钩紧紧攀附上宁琅的袖子,拽不动分毫。
“小狗也说我疯了。”白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宁琅:“我可能就是疯了罢,师父,我们说好要过一辈子的,你教我言而无信非君子,师父,我不走了,我要留下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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