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染金戈》第160章


卢正秋的手上还残留着污垢的泥土,指尖蹭过青年人棱角分明的下颚,留下一阵粗糙的触感。他不由得缩回手臂,口中低声道:“别,很脏的。”
然而,他的手腕便被对方牢牢捉住,以不由分说的力道,重新按回它该在的位置。
“……我的,是我的。”
青年人像是全然没听见他的警告,只是稍侧过头,将脸颊枕进他的手指间,同时阖眼。
长而乌黑的睫毛翕动,年轻固执的脸颊上浮起无上满足的神色。
卢正秋再没有做声,此时此刻,在他们之间,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
两人再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站在一处,一个缱绻在另一个的手掌心。
手指上的触感细腻而鲜明,像盘结的蛛丝,牵动着胸膛的每一次起伏。卢正秋的心剧烈悸动,鼓声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第一次发觉,原来片刻的依偎所带来的甜意,竟胜过一切拥抱、亲吻和缠绵。
此时此刻,流淌在他心间的情愫早已超乎欲念。欲念是火,炽热却短暂,易燃易灭,稍纵即逝。而他的冬青是灯,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一盏,在黑暗中长明,或远或近,永不消逝。
他的手在冬青的脸颊上摩挲,掌心传来微微的刺痛,他诧异道:“冬青,你是不是生出了胡须?”
“是么?”冬青也露出惊色。
“只有一点。”
“连我自己也没察觉。”
他沉默了片刻,微笑道:“看来我的冬青长大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语气有多柔软,他听上去几乎像是被爱意冲昏头脑中的普通人,喜悦使他忘乎所以,飘然自得,使他几乎相信,自己也能够享有无上的幸福。
这样一盏灯,任谁能够不贪恋。
“冬青,我恐怕……”
他试图开口,却只吐出几个零星的字眼,便没能继续说下去。
他等待了许久,冬青却没有作答,他在恍惚中惊觉,原来就连那几个字也不过只是停留在喉咙深处,并没有真的吐出唇舌。
人世依旧残酷,就连片刻的温存也不允给他。
他的耳畔敏锐地辨出一串脚步声,来自卓英怜。
夏启渊之所以将卓英怜称作妖弦,并非因为她的身法武功,而是因为她的脚步声。
她行走时,脚步声细得像是踏在琴弦上。
她说,那是她抛下父亲,从家中逃走时所使过的脚步,若是没有这样轻盈的步伐,她早已死在江湖武人贪婪的刀剑下。
她的人生何尝不是一段孤弦,或进或退,或鸣或断,从来都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卢正秋将怀中的肩膀推开,强迫自己站稳脚跟,一如往昔般,伸开一只手臂,挡在徒弟的面前。
至少,在他亲自动手之前,他决不容许任何人夺走他的灯。
不过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在师徒两人动手之前,魔教的使者已被第三个人拦住去路。
卓英怜的脸上也浮现出诧色。
她决然没有想到,这个伤痕累累的人还活着。不仅活着,甚至精神抖擞,毫无中毒的迹象,就连小臂和手指上的外伤亦已不再淌血。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道出这人的名姓:“沈昭云。”
第200章 剑挑乾坤(三)
被叫到名字的人扬起嘴角,露出不加掩饰的笑意,神色看上去分外从容,看上去全然不像刚刚死过一回。
卓英怜并不信邪,出手直取对方右臂受伤的一侧。然而,沈昭云当即后撤了半步,躲开她的攻势,以守势作为佯装,冷不丁捉住她的手腕,向背后扭去。
两人的距离极近,是考验手脚功夫的时候,卓英怜借着腰身轻盈,出手的幅度极大,反倒给了对手可乘之机,一面将她的细腕扭至背后,一面将藏在袖筒里的暗器抖出来,抖落在地上。
卓英怜试图反击,腰腹处却被沈昭云用伤臂卡紧,牢牢地钳住,全然动弹不得。后者一面将落在脚边的暗器踢得远远的,一面抱怨道:“卓小姐当真是计谋多端,方才为了驱散你的戾毒,我不得不装死一回,害了一身的伤,我可不敢再上第二次当了。”
卓英怜几番挣扎,眼看脱身无望,索性冷笑了一声:“看来你并没有看上去那般愚蠢。”
沈昭云敛去语气中的玩笑之意,跟着道:“你也没有看上去那般精明,天星不会再听你摆布了。”
卓英怜偏过头去,看到曾经的同伴躲在沈昭云身侧几步开外的地方,紧密地注视着两人间的缠斗,眼神里带着几分怯意,也带着几分刻意为之的凶恶,看上去简直像是个普通的小孩子。
卓英怜只短短瞥了一眼,便移开视线,道:“罢了,如今息壤已经被卢正秋夺去,留着他又有何用。”
沈昭云将目光转向身后的师徒两人,提高声音道:“冬青,你的师父这般英明神武,你怎地从来没有与我提起过?”
卓英怜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只是冷冷道:“果真是英明神武。卢正秋,你欺瞒了我,也欺瞒了他们,就是为了自告奋勇充英雄。但你别忘了,息壤是上古神器,灵力之充沛,全然不是你我所能驾驭,就算你暂时保住性命,没有幽荧元神的支撑,你又能弥留多久呢?”
卢正秋并未回答她的话。
倒是狄冬青心下一惊,立刻暼向身边人,看到对方的脸色确实一片苍白,索性将手指偷偷搭上对方脉搏,顿时大骇不已。
他研习医术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紊乱奇诡的脉相。
他想起沈昭云的话,天星的身上也曾展露出这样的异状,是他的母亲窃取息壤为他续命的结果,天星所接触的不过是卢正秋的零头……
想到此处,他的心下急切如焚,没等师父开口,便迎上卓英怜的视线,迫不及待道:“就算变成泥,他也是我的师父。”
卓英怜冷笑一声,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
她的目光仍旧盯着昔日同伴的脸:“况且你既已私吞息壤,夏先生绝不会放过你。这都城已化作一片狱海,你以为自己能逃出升天吗?”
出乎她的预料,卢正秋非但没有怯意,反而淡淡道:“我不逃。”
“你打算等死?”
“我打算去找夏启渊。”
卓英怜不禁怔住,隔了许久才喃喃道:“你疯了么?”
卢正秋接着道:“英怜,这世上的许多事都并非表面所见,更多时候与你看到的截然相反。退便是进,弃便是守,离便是聚。”
“这就是你用九年时间悟出的道理?痴人说梦,聊以自慰罢了。”
“对你而言也是一样。我会代替天星去找夏启渊,所以,你的任务已完成了。你没有失职,更没有食言,你何必还要与我相争呢?”
卓英怜睁大眼睛望着他。
卢正秋接着道:“其实我明白,是因为你在他面前为我求情,我才免受千百折磨。你并不想报复我,因为我是你昔日的同伴,而你的心中尚有情义……”
“够了!”卓英怜厉声喝止他,“你莫不是在说梦话。”
卢正秋转向沈昭云,道,“沈先生,请你放开她吧。”
沈昭云耸耸肩,果真松开了卓英怜的手腕,向后退了少许。
卓英怜攥起五指,又松开,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重获自由,而卢正秋就站在她面前,触手可及的距离外,双眼黯淡无神,姿态全无防备,苍白瘦削的身影看上去脆弱不堪一击。
可在两人之中,输家却是她。
她沉默了许久,终于勾起嘴角,道:“我平生最恨的,就是你这种满口道理的聪明人。”
卢正秋一怔,道:“你若放下旧恨,未尝不能够重获新生。”
卓英怜慢慢地摇头,目光短暂地扫过天星,很快又收回,从喉咙深处泄出一声叹息:“那孩子或许可以,但我已经太迟了。”
她眯起眼睛望向头顶的天空,低声道:“若是这世间只有恨,该有多好。”
天空依旧是铅灰色,乌云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带着狰狞的面目,压在千家万户的屋檐上,就像人世中的遗憾与哀愁,挣扎与困苦,永远横亘在头顶,从未减少半分。
卢正秋上前迈了一步,摸索着抬起手,搭上她的肩膀,道:“英怜,别——”
卓英怜将他的手甩开。
沈昭云也怔住了,他的目光尚且尖锐,她看到卓英怜的手指间,分明还攥着一根银针。
银针并未藏于袖口,而是埋在指甲的缝隙中,她常年拨弦引弓,手指也较之常人更加纤长,仿佛附了魔似的灵巧,原来,使乐声清萧苍劲的秘密,竟深深埋在她的体肤中。
沈昭云实在难以想象,将锐器嵌入血肉的痛楚该有多深重,多长久。经年累月的痛楚如藤蔓一般在她的身体中盘踞,滋长,化作她的力量。
血丝顺着她的指尖淌出,在她白皙的手背上汇成一条漂亮的红线,竟胜过一切金银饰器,将她惨淡苍白的生命装点成一段瑰美的旋律。
她所憎恨的,究竟是世人,还是自己。
沈昭云已无从得知,因为她已将那银针刺入自己的喉咙。
血丝从细瘦的颈上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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