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染金戈》第188章


卢正秋道:“说来蹊跷得很,我越过那座天门,便看到了我们的神明。他本来想要将我带走,但……”
“我不准!”话音未落,冬青便急匆匆道,“不准你随他走。”一边说,一边收紧手臂,将对方往自己的怀里揽。
卢正秋顺势将冬青抱住,轻轻拍着后者的肩背,道:“放心吧,我不走,我不是回来了么。”
“嗯。”狄冬青在师父的肩上贴了一会儿,终于松开手,向后退了少许,脸上闪过一丝愧意,但很快又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嘴唇翕动,像是打算说什么,但话语在半途生生中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响亮的喷嚏。
清晰的喷嚏声回荡在天地间,和生死重逢的气氛很不相称。正因为如此,反而显得异常真切。
卢正秋终于笑出声,抬起手揉了揉对面人通红的鼻头,道:“你都冻僵了吧,我们还是先回去,回去之后,我慢慢告诉你。”
“好吧。”冬青点点头,神色安心了少许,但脸上仍带着几分疑虑,几分担忧。
他的脾气比别人更倔强,就连拐起弯来,也比别人更慢些。
他的手指仍圈在卢正秋的腕上,舍不得放开。
卢正秋没有强迫他,只是代替他俯下身,拾起地上的冰锥,拿在手上掂了掂,皱眉道:“这个还能用么?”
“能用,”狄冬青顺势接过,“可惜只有两把。”
卢正秋道:“看来还得辛苦你背我一程。”
狄冬青一怔,很快重重点头道:“当然,背几程都行。”
两人沿着峭壁下行,一个伏在另一个的背上,这本来是相当危险的举动,好在狄冬青身手敏捷,周遭又没了风雪,双足踩在来时凿出的坑洼里,竟如履平地一般轻松。
卢正秋攀着冬青的背,胸口被温暖的气息浸润着,仿佛正在一点点融化。他偏过头,凝视着近在咫尺的侧脸,凝着那安静而又专注的神情,鼻子忍不住地发酸,眼眶也忍不住地发热。
狄冬青觉察到他的异样,短暂地停下,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没事,”卢正秋深吸了一口气,贴在冬青的耳畔低语道,“我只是在想……我终于能好好看看你了。”
狄冬青没有回答,半晌之后,他听到细微的抽噎声在喉咙里滚过,很快被紧咬的嘴唇封住。
第235章 星辰入梦(十九)
破晓时分,两人踏着朝阳返回地面,刚刚站稳脚跟,便听到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从身后迎上来。
来人是柏秀川。
柏秀川如今已是北征军主将之一,战袍上绣着金丝云纹,发冠也比从前高了不少,可他的身上并没有太多威风,正相反,他满面笑容,开心得像是春祭上拿到糖果的孩童。
他快步来到师徒两人的身前,捧起狄冬青的双手,道:“太好了,你们总算回来了!”
狄冬青冻得发僵,脸上的神色也透着恍惚,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忽地被友人握住手,原地怔了片刻,总算找回几分活着的感觉。
“你一直在这里等着?”
“我、我怕你们突然回来却没人照应,所以没敢阖眼。”
“我们去了一整夜吗?”
“是啊,”柏秀川点头道,“你不记得了么?”
狄冬青沉默了片刻,递上一个感激的眼神,道:“是有点记不清楚了。”
话毕,他举目四顾,清晨时分,兵士们不断从营帐中涌出,有的搬运粮草,有的饲喂马匹,有的在篝火的余烬中拨弄。
他们虽做着不同的活计,脸上却时时浮现出相似的神情——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
他们常常在半途中停下动作,皱起眉头眺望天边,面色忧虑。
柏秀川道:“他们还不敢相信天火真的止住了。”
没等狄冬青回答,卢正秋便在一旁道:“放心吧,灾难已经过去了。”
柏秀川凝着卢正秋,嘴唇紧抿,神色一片认真,像是在拼命酝酿话语。
他并不擅长言辞,但他还是缓缓道:“虽然别人相信是先祖显灵,神明保佑。但我知道,天火熄灭一定是你们的功劳,可惜我太愚钝,就连你们用了什么法子都不懂,但是,我从心底感激你们。”
狄冬青一怔,不禁偏过头,将视线投向身边的人。卢正秋也刚好在望着他,两人相视而笑。
一番出生入死,功绩却不能为外人称道,但他们并不介意。
心怀江河湖海之人,又怎会将穿林打叶的雨声放在心上。
柏秀川打量着如获新生的两人,脸上也洋溢着喜色,但他很快便敛去笑容,道:“我看你们冻得不轻,还受了不少外伤,快去营帐里歇一歇吧,我得带兵赶去协助阿桐姐和谈,稍后一定来看望你们。”
“慢着,”狄冬青喊住他,“与谁和谈?”
“与蛮族。”
狄冬青面露诧色:“蛮族?”
*
北征军集结成队,在北荒长城的门防外阵列。
浩浩荡荡的队伍沿着山势铺开,像是一面紧绷的鼓,在寂静中蓄势待发。
两扇玄铁重门被机括牵动,慢慢向两侧敞开,久经年岁的铁链互相摩擦,发出粗粝的声响,砥磨着每个人的耳朵。
但摩擦声没有持续多久,很快被另一阵声响所盖过——更加低沉,更加铿锵,犹如重锤擂打鼓面一般,是蛮族的脚步声。
蛮族的战士从敞开的玄铁门中通过,列队而出。
他们对朝阳似乎有着莫名的敬畏,在迈出阴影,步入阳光中的时候,纷纷低下头,将手贴在胸口,像是在祈祷似的。
饶是见多识广的卢正秋,也是第一次看到蛮族祈祷的模样。
蛮族虽是人,却与中原人截然不同,个个身高八尺,身躯庞大而孔武,有着野兽一般凶猛的体态和力气,不论男女都是精锐的战士。
他们常年居于极北的严寒中,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没有文字,就连语言也由咿咿呀呀的音节构成,听上去更像是野兽在奔走中彼此呼唤。
千万年来,蛮族与中原相安无事,直到九星贯日,天火初露迹象之时,蛮族第一次大举入侵,才使禹国人领教到他们的可怖之处。
此番北征的队伍之中,有些老兵曾亲历二十年前的北伐,忆起那一场血沫横飞的凄战,手上便忍不住瑟瑟发抖。
狄冬青也跟在队伍中,习惯性地关切身边的青年:“秀川,你若是害怕……”
“我不怕的。”柏秀川摇摇头,低声道,“刀剑的锋芒纵然夺目,却会因血而锈蚀,我在这里,便是为了保证它不染血。”
狄冬青颇为惊讶地望着他。
自从失去兄长之后,他的确已蜕变,他的决心也不再虚张声势,反而透着难以撼动的力量。
胆怯之人未必不勇敢。
人显露胆怯,是因心神被善念所锢,不忍直面穷凶极恶,但勇敢也由善念中萌生,像是嫩芽顺着牢笼的孔隙钻出。总有一日,它也将成为枝繁叶茂的大树。
姒玉桐立于军前。
她骑在夫诸头领宽阔的背上,战袍鲜红,锁甲熠熠,一柄狭长秀丽的佩剑悬在腰间。尽管如此,她看上去仍然孱弱渺小,蛮族人只要晃动手指,便能将她捏起来重重摔打。
蛮族并没有动作,只是隔在几仗之外,打量着对面的中原女子。
她的身躯虽娇小,勇气却不输于人。她的勇气也并非与生俱来。她只是足够狠心,手里常常攥着一柄无形的刀,每一次怯意涌起,刀刃便毫不留情地割向自己的伤口。
她花了九年的时间,一刀又一刀,将自己雕刻成此刻的模样。
此刻她毫不退缩,只是朗声道:“我已将我的意图描于画中,恳请各位过目。”
她挥了挥手,身后的副将策马上前,将一张长卷递到蛮族的眼底。
蛮族纷纷露出诧色,许多脑袋凑在一起,好奇地观摩。
画中描摹的是一副祥和的图景。北荒长城的门防悉数敞开,蛮族人次第经过,手上未持刀剑棍棒,反倒提着农具,扛着木料。
长城以南,禹国的使节正在欢迎蛮族的到来,将农耕之术倾囊相授,蛮族在他们的帮助下,迁往更加温暖的地方安居,建造屋舍,畜养家畜。
这幅画卷宏大而精美,并非一朝一夕赶制,而是早在出发前夕,姒玉桐请来安邑城最杰出的十位画匠共同描绘出的。画卷中的图景浅显又生动,即便语言不通,也能轻松理解其中的寒意。
蛮族武士不自觉地放低手中的刀斧。
姒玉桐贴在夫诸耳畔叮嘱了几字,夫诸扬起脖颈,向前迈出高贵而从容的步伐。
夫诸在蛮族眼中也是灵兽,蛮族的战士分开一条路供它通行。
姒玉桐来到厚重的玄铁门边。
粗壮的锁链还挂在门环上,手腕粗的锁销清晰可见。她突然振剑出鞘,沿着锁销一侧重重斩下。
霜雪剑细而长,倾泻出如星河一般皎洁的流光。落在沾满锈蚀的锁链上,削铁如泥。
锁销被斩成两半,锒铛坠地。
姒玉桐将剑重新收入鞘中,回过身,扬起头道:“从今往后,北荒长城只隔风雪,不隔生?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