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怀沙行》第120章


他抬脚往门外走去,谢鸾总感觉自己跟他大哥的年纪没差一个甲子,辈分却拉得极远,活像放牛的小孩儿见了伏羲。
谢鸾灰溜溜跟了两步,一时低头没注意,只觉劲风袭来,他迅速抬起手,堪堪在头顶处握住了横空飞来的东西,差点吓傻了,“大哥?这也是能乱扔的吗?”
庭中点着明黄的灯光,一颗老丹枫在西风里稳稳笼罩在谢怀头顶。谢怀就在树下,为老不尊地冲他笑了笑,“可你也接住了。”
不知为什么,虽然没有任何预兆,但谢怀这么冲他一笑,谢鸾就突然觉得鼻子一酸,同时四个大字就像一座座泰山一样从心里冒了出来:他要走了。
谢鸾从没想过谢怀会想要离开——事实上,谢鸾压根就没想过谢怀会怎么样。
这些年他坐着太子的位子,浸淫在官场血海中,当然不像小时候那样直肠子看人。但在谢怀身上,他的概念一向很简单,闭上眼睛,跟着他走就是。对大哥而言,世间事只有为与不为,没有可为与不可为。大哥永远都是对的。
就算是功名未成而甩手归隐山海间,那也是对的。
明亮的灯光砸在廊下,谢鸾那张俊秀青春的脸上起初是讶然,然后是紧张,再然后是沉默。
隔着一段距离,谢怀破天荒地有了一点点的含蓄。他不是个寡言的人,当下这个关口,其实有很多话可以说,比如“你比我好,耽误了你这些年,但没人比你更适合,你是金陵王城毕生杰作”,比如“不破不立,但‘破’得过急并不是什么好事,大哥弄坏了很多东西,将来要你一件件修好”,又比如“没什么好害怕的,若有一件事你不会做,其实你只是还没出手”,再比如“追姑娘怎么能藏着掖着,小燕燕那是一般的姑娘吗?”
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只摆了摆手,朗声说:“走了。”
谢鸾握着玉玺,看他一路走出月洞门,又返了回来。灯光所致,映出他的宽肩窄腰,只是一个剪影,但介于游侠和帝王之间的气焰遮挡不住。他直着眼睛看,觉得喉中有什么东西哽着,直到谢怀在他眼前站定,长出了口气,劈头说道:“要是以后。”
等了半天,这句话还是没有下文,谢鸾忍不住结巴道:“大、大哥?”
谢怀慢慢地笑了一下,“我说以后。如果宿羽回金陵来,那时候,你要是已经赢了,虽然不能想给他什么就给他什么,但别让人欺负他。”
谢鸾垂下眼睫,点了点头。等谢怀又走了,他才在廊下蹲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一双羊皮小靴,飘着红裙子角,盖着冷黑的甲胄。他抬起头望了望,小狗似的,小声说:“燕燕。”
燕燕也在阶下蹲了下去,仰头看看他,从他头上摘掉一片落下来的丹枫红叶。他的一只手握着玉玺,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就抬起来握住了燕燕修长的手腕。
没等燕燕说话,他抢先道:“我难过,这次我能亲你一下吗?”
燕燕的神情十分安静,抬起唇角,虽然不甚熟练,但毕竟给他制造出了一个温柔明丽的微笑,“那你能再给我打一把刀吗?”
海上的日落快得似乎只在眨眼之间。前一瞬还是霞光万里,下一瞬,金黄的圆球陡然跌落,天地间只剩沉沉夜色,遍海繁星。
宿羽踢踢踏踏下了船,一时没想起该往哪边走,只隐约想起沿着山路向上,应该就是摄山。
他正在神飞天外,忽听身后远处的海上传来一声唿哨,“小王八蛋!”
那声音虽然十分好听,语调和内容却也十分不要脸,他见了鬼似的回过头去,“你不是回宫了吗?”
大船下头不远处的海面上漂着一只小船,谢怀正大马金刀地坐在船头摆弄什么东西,闻言奇道:“我就回趟行宫。朝前看——看见了吗?那就是行宫,走一会就到,五百步,不能再多了。我说你一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的都干了点什么,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宿羽感觉他莫名其妙,“你管我知不知道。你在那干嘛?”
谢怀抬起一指,竖在唇边,让他噤声,“别说话,等一下。”
这纯粹是只许皇帝放火不许将军烤火,但宿羽最近的心情特别平静,一点也不想发火,真的乖乖等了一下。
……没等着。
宿羽在心里默默数了七八十个“一下”,终于耐不住性子,“瞧不起我?让我练算数呢?”
谢怀这才想起什么似的,低声念了句“差点要命了”,抬起右手来,在海风中凌空打了个响指。
山中或者海上,总之某处响起了“砰”的一声清脆爆裂声,宿羽只觉视野蓦地一亮,紫白鎏金的烟花轰然涌上了头顶。一朵之后,紧接着又是一簇,光焰如雪如花劈头绽开洒下,星子遍布的天际被染成紫红蓝金。
宿羽呆呆仰头忘了一会,直到被火热的烟火差点烫伤才意识到了不对,突然抬腿向身后的大海跑去,翻身跳出围栏,三两步踏过沙滩,又趟进来来回回不知疲倦的浪花,向海水深处迈进,最后喘着粗气一把抓住了小船的船板,“你、你没事放什么烟花?”
“啊,什么世道。”谢怀面无表情地提点了一下,“朕与将军从此纵浪山海间,此等好事竟然都不该放个烟花?希望你反省一下。”
宿羽上气不接下气,狠狠咳了两声,一把攥住了他的袖子,“为什么?”
他明明知道答案。谢怀坐在船头,低头静静注视他半晌,突然说:“是一生。”
烟花炸得耳中轰鸣,宿羽皱了皱眉头。他继续说下去:“你从大乘寺里出去的时候,我在想,若是这次你死了,我要怎么在金陵城里呆一辈子?”
宿羽只觉得心底猛然一撞,只觉世界上最让人难过的情话也不外如此。而谢怀似乎很不以为然,桀骜飞扬的五官随着光色变换而散去了沉郁,只显出了一层淡然。
“你没想过你在我这里是什么,我想过。是一生。保护也好,追寻也罢,陪伴、扶持,你觉得是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一生。百年千年是不可能了,十年五年听着也悬,但管他呢,剩下的都给你。就这一生。”
宿羽昂着头仰望他,眼中倒映着星光、烟火、月色和海浪扬起的光点。谢怀在近乎梦幻的光色中仔细端详这颗漂亮的头颅,问道:“行吗?”
谢怀伸出手,托起了宿羽的下巴,“你不说话,那我真的要亲你了。盖完这个戳,今后三餐就全是海味卷烙饼,再要一天三顿红烧肉,可就真的不行了。”
宿羽在他手中“噗”地笑了出来,小声催促道:“你快点。”
谢怀低下头,合上眼睛,轻轻含住了一双海浪般柔软荡漾的嘴唇。
第112章 灯下白头人
牧民赶着成片的羊,缓慢地刷过山岭。越野车在草原天路上飞驰而过,各自赶着在天黑之前开出草原,到就近的镇上去,找个小饭店吃肉,再找个小酒店睡觉。
如果是夏天,走进克什克腾旗草原深处,一个一米八的成年人能被草埋到腰——草丛里有虫子卵、牛粪堆、蚂蚁窝,所以没有一个城里人会那么做,就像几乎没有游客想留在草原上过夜一样。
冬天的场景更要凄清得多。一入夜,连镇上都只剩几家炊烟。其中有一家的炊烟还稍微比较像样,是因为他家基本是个吃喝住宿棋牌一体的农家乐,名叫“一席之地”,生意罕见地还行,老板格外热情,亲自在穿过小镇的国道边举牌子,“吃饭50,过夜90,免费水龙,自助洗车,(冻住不管)”。
作为一家纯正的蒙餐农家乐,“一席之地”的菜单上卖得最好的菜是完全不正宗的四川火锅。一到冬天,黄铜锅子简直不够用,烧刀子酒也不够卖,玻璃窗上贴满雾蒙蒙的水汽,被闲得发慌的顾客攥起拳头来往上一贴,再拿指头尖一点,就成了一个小脚丫的印子形状。
实习生周焉焉咳了一嗓子,“老大?”
她老大个子奇高,腿奇长,坐姿十分有看头,整个人窝在这边的椅子里,两腿却恬不知耻地搭在对面的椅子上,一叠A4纸挡住了脸,看似是一副专心看稿的样子,只有窗户上越走越远的透明小脚印比较诚实,在叫嚣着“他走神都走哪儿去啦!”
周焉焉刚来没多久,还摸不大准老大的脾气,于是给带她的前辈李桦使了个求助的眼色。李桦个头也不低,正支棱着长手长脚从假的川味锅子里捞羊肉片,懒洋洋叫道:“小顾老师,人家妹子叫你呢。”
马小三也看不下去水灵灵的妹子被他无视,索性把A4纸一拍,“小顾老师,我劝你做个人吧!”
她老大总算打了个巨长的呵欠,把交叠的双腿收了回去,A4纸被撤开,露出一张锋芒毕露的犀利面孔来。见周焉焉盯着自己,他还挑起薄唇唇角笑了笑。
屋里的暖气片热乎乎的,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