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采芙蓉》第20章


境中的朦胧虚渺。
越鸣溪跟着彻莲划船上岸,一路好奇地四处张望,愈发难以断定此时的自己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见大美人坐在岸口的石凳上歇脚,他走到街巷边的书铺去瞧了瞧,随手翻开一本卖得红火的诗集,发觉那上头所有知名的诗人都很是陌生;又翻开一本白话史书,看到书中编录的历史也与他记忆中的人间大相径庭,这才终于确定自己仍是在这百炼炉的幻境中。
他放下那线缝的厚重书册,只听得深巷中隐约飘来机杼与鸡鸭的鸣声,市井间的吆喝叫卖此起彼伏,不由得唏嘘万分。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却是不知炉外人间的他们,是否也同样生活在过于真切的幻境中。
见大美人坐在那里凝眉沉思,复又起身在这岸口市集闲逛起来,似乎还没有从何寻起的头绪,越鸣溪也乐得与他多些时间独处,跟着他漫步在商铺林立的大街小巷,不一会儿便全然忘记了自身现下的处境,左手糖葫芦右手五香蛋,像个游玩的富少爷般吃得不亦乐乎。
彻莲停下脚步来瞥了越鸣溪一眼,也并未打扰他的兴致,在街边的食肆要了碗汤豆腐坐下,一边用调羹慢慢地搅动,一边看他又凑到不远处卖首饰的姑娘摊前,在各式发钗和花簪间挑拣得兴致盎然。
越鸣溪方才看到有个年轻渔夫买了支精致的银钗给他夫人,心中便有些痒痒,也想来挑个什么物事送给大美人做定情信物;然而他挑拣了好一会儿,才蓦然想起自己的大美人是个和尚,根本不需要这些花里胡哨的发饰,不免幽怨起来,叹了口气便打算离开。
这时,他忽然感到自己的肩头被一只纤纤玉手拍了拍,回头见那摊主姑娘正含笑看着自己,手上拿了把雪白的象牙梳。这象牙梳端的是精巧漂亮,顶头还镶嵌着各色玛瑙宝石,越鸣溪见了着实喜欢,心道回去后可以送给娘亲做礼物,便道:“姐姐,这把多少钱?我要了!”
那摊主姑娘却摇摇头,竟是赠予他的意思。原来她见这少年在市集间流连,照顾了不少她本家人的生意,衣着又不似这里的常户,便也尽个地主之谊送他一件不算贵重的小玩艺。
越鸣溪明白过来,兴高采烈地握住那姑娘的手道:“多谢姐姐!”
这少年本就生得俊美,皓齿明眸有如珠玉般耀眼非凡,加之又真诚热忱地望着自己,摊主姑娘很快红了脸,羞赧地垂下了头。
越鸣溪美滋滋地揣着那把象牙梳回去的时候,彻莲早已吃完了汤豆腐,此时正意味深长地瞧着他,分明是将方才那一幕尽收眼底的模样,便教他隐隐心虚起来。见大美人不说话,他顿了一下想要主动坦白,却见彻莲伸手捞了他的象牙梳拿在手中把玩,道:
“送我的么?谢谢了。”
越鸣溪一愣,幽幽道:“这是方才那位姐姐送我的……”
彻莲挑眉道:“我若想要,少主可是不愿割爱?”
越鸣溪当然说不出半个不字,恋恋不舍地看着那把象牙梳被彻莲收入袖中,又扫了一眼他光洁的头顶,小声嘟囔道:“可是你又没有头发……”
见彻莲斜了他一眼,越鸣溪连忙正襟危坐,道:“好吧,这梳子我本是想送给娘的,现下送了她儿媳也不差许多;只是大美人你也得予我件定情信物才行。”
彻莲不曾想到这少年竟会主动开口向自己讨要物事,略有些讶异的同时,却也未出言拒绝。他往身上摸了摸,自觉没什么可以予他的贴身之物,便道:“想要什么?我去给你买回来便是。”
越鸣溪眼前一亮,显然没料到彻莲竟会如此轻易地应允了自己,目光扫过大美人的周身上下,最后停留在他腕上那串似乎很是爱惜的舍利子上。
察觉到越鸣溪的意图,彻莲迟疑了一下,褪下那串看不出颜色和材质的舍利子,放在手中摩挲片刻,最终还是递了出去。
“本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之物。你若喜欢,便拿去吧。”
见他虽是难掩心下的不舍,却做出一副淡然之相赠予了自己,越鸣溪心中欢喜,便也不再惦记那把象牙梳,左右只觉得这笔买卖十分合算。
越鸣溪很是宝贝地捧着那串舍利子看了看,谨慎地揣进自己怀里,又同他坐了会儿,这才道:“大美人,我们现下应当如何是好?”
既是已经心满意足,他便也想起他们的正事来,只是一想到如今的自己还有的是时间与大美人独处,便不由得有些喜上眉梢,无论如何也不似在忧虑。彻莲看了他一眼,道:“我方才中计于高思远,法力和真气都已在那火舌幻境中消耗殆尽,怕是需要调养些时日才能恢复过来;你我稍后便去租两匹良马,离开此处去寻这百炼炉的出口。”
“这样啊……”越鸣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大约多少时日?”
“这幻境极为广大,怕也不太容易;短则一月,长则数年。”
越鸣溪吃了一惊,未曾料到这劳什子百炼炉竟会将他两人困上这么久,一时也不知该喜该忧,于是沉默下来,学着彻莲思索时的模样摩挲起了怀里的舍利子。
彻莲慢慢地饮了一盏茶,见这少年似乎心情复杂,便道:“想到要与我在这炉中相处多时,少主可是腻烦了?”
越鸣溪摇摇头:“我自然欢喜。”
顿了一下又道:“只是有些忧心待我们重返人间之时,炉外早已物是人非了。”
他是巴不得和大美人就此归隐田居了才好,只是想起还在越家庄中等候自己的爹娘,便隐隐想念起来;却是不知若他们当真过了十数年回去,天下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这却不必担忧。”彻莲适时地打断了他的臆想,“这十全百炼炉内的时间自是与炉外不同,先前我在那火舌幻境中过了一月,于你也不过须臾之间而已。”
越鸣溪这才放下心来,从食肆老板娘的手中接过一碗热腾腾的鲜肉馄饨,正待拿起调羹,却又蓦然抬起头来看向彻莲。
“大美人,你、你先前在那里……”
他惊得像是烫到了舌头,细细地打量着彻莲,果真在那无暇美貌中觅到了些许苦熬过的痕迹;又想到他既已真气耗尽,先前那在火舌地狱中的艰险显然非同小可,偏偏又一脸淡然,不似要跟自己提起的模样,不由得心酸万分,恨不得去将那人面兽心的高伯伯碎尸万段。
见越鸣溪如此反应,彻莲自觉失言,起身淡淡道:“无妨,他却未能伤我性命,这笔债我自会记在他明镜山庄头上,日后定将尽数讨回。”
又指了指他面前那碗鲜肉馄饨:“快吃吧。我先行去这附近看看有无车坊可以行些便利,稍后便回来接你。”
“……大美人!”
他正待离去,却被身后的少年紧紧地扯住了袖子。
彻莲回过头来,只见越鸣溪抬袖拭了拭鼻尖的细汗,内心好似在斗争着些什么,虽有些踌躇,却还是站稳了脚步在自己面前,一双清澈的眼眸望着他道:
“我与你在这炉中结伴而行,遥不知期,心下有一小小请求,不知可否求个应允?”
彻莲不知这少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道:“但说无妨。”
越鸣溪深吸一口气,少年清朗的嗓音虽然不大,却很是坚定:“我是不知能与你在这幻境中相处多久,亦不知你现下对我情意多少,只想用这些日子来赌一赌,看我二人重返人间之时,你心中究竟是佛祖多些,还是我越鸣溪多些。”
见彻莲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又道:“是说,炉内的这些日子我将不是什么少爷少主,你亦不是什么妖僧艳僧,我们两人如同真正的侠侣一般自在过活,直到归家的契机来临之时,如何?”
闻言,彻莲沉默了下来。
他自然明白眼前的少年对自己喜爱至极,也并不排斥那些亲昵的要求,却未料到越鸣溪竟是想出了这么个主意,想要与他夫妻相称,由此来盼望他能在这红尘中摒了禅心,归俗来做自己的少主夫人。
他一时无言,便见眼前等待审判的小少年紧张起来,双手不安地扯在衣摆两侧,耷拉着脑袋的乖巧模样可爱异常,却是教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大美人,你不愿么?”
见越鸣溪面露黯然之色,彻莲顿了一下,淡淡道:“却也并非如此。只是觉得少主为人很是有趣罢了。”
说着便朝他靠近了些,凑到他耳旁低声道:“少主应是目睹了我先前屠戮竹间派的修罗之貌,竟还对我心仪如斯,却是不怕我在这幻境中厌烦了你,也像杀了他们那般干脆地教你毙命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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