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未远去的背影》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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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有常识者都能看出,这样区分“爱国主义”的“旧”与“新”,实在过于勉强。按照何干之的说法,此前的“爱国主义”,是源于敌人在国门外骚扰(这说法是否准确姑且不论),而眼下的“爱国主义”则源于敌人已打进国门。就算是这样吧,这“两种”“爱国主义”又能有什么“根本的不同”呢?当然,何干之还指出,过去的“爱国主义”,是直接针对本国政府,是要求改革内政以抗强敌;而眼下的“爱国主义”,已不指向本国政府,而只是全民族精诚团结,共同御侮,因为这次“已没有自己改造的余地了”。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次的“爱国主义”就变得更简单了,简单到根本用不着以一场声势浩大的思想文化运动来启发它。所以,何干之的这番说辞,无非是为了给“新启蒙运动”找到理论上的合法性而强词夺理。
“新启蒙运动”面对的最大障碍,其实是“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成果。“五四”新文化运动作为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思想启蒙运动,已有了不可忽视的影响。“五四”确立了一系列新的价值观念,传播了种种新的知识、新的观察问题的方法。而且,鲁迅、胡适等“五四”启蒙老将,一直在继续着“五四”式的启蒙。二十来年间,“五四”式的启蒙尽管很艰难,但毕竟也在一点一滴地、迂回曲折地改造着人们的心智。陈伯达们要发起“新启蒙运动”,就必须对“旧启蒙运动”进行清算。“五四”之前的那些“启蒙运动”清算起来较为容易,可以尽情地否定而不必有过多的顾忌。但“五四”,情形就不同了。无论在哪种意义上,简单地、明确地否定“五四”,都是不明智之举,这会招致强烈的反感,使很多人拂袖而去。但不否定“五四”,“新启蒙运动”就没有必要展开了。陈伯达们发起“新启蒙运动”,目的就是要用“新哲学”否定和取代“旧启蒙运动”。而他们心目中的“旧启蒙运动”,主要就是“五四”新文化运动。在陈伯达们看来,“五四”是以“资本主义文化”否定和取代“封建主义文化”。“封建主义文化”当然是要否定和取代的,但不应该以“资本主义文化”来否定和取代之,代替“封建主义文化”的,应该是“无产阶级文化”。“五四”虽然给“封建主义文化”以重创,但却又造成了“资本主义文化”在中国的流行。而“新启蒙运动”,就是要在以“新哲学”批判“封建主义文化”的同时,清算、否定和抗击在中国已流行了二十来年的“资本主义文化”。不能不清算和否定“五四”,但又不能无所顾忌地、痛快淋漓地否定和清算之,怎么办?陈伯达们采取的策略是,以“‘五四’启蒙运动”继承者的面目出现,在继承“五四精神”的旗号下,清算和否定“五四”。这一种策略,萧三从莫斯科给“左联”的信其实已经指明。
当然,陈伯达们的“新启蒙”,与“五四”式的启蒙,也并非完全没有共通之处。反儒学、反传统,对传统文化严厉审视和批判,就是二者的共通之处。尽管二者对传统文化审视和批判的眼光并不一致,用以取代传统文化的东西也形同冰炭,但毕竟二者审视和批判的姿态是相同的。陈伯达们如果说对“五四”也有所认同、有所肯定,那认同和肯定的,也仅仅是这种姿态。也正是在这种有限的意义上,陈伯达们自称为“五四”的继承者。在《哲学的国防动员》中,陈伯达列举了九项“新启蒙运动”应该进行的工作,其中第一项是“整理和批判戊戌以来的启蒙著作”。既然要批判的是戊戌“以来”的启蒙著作,那“五四”时期的启蒙著作当然也在批判之列。紧接着的第二项是“接受五四时代‘打倒孔家店’的号召,继续对于中国旧传统思想、旧宗教,作全面的有系统的批判”。把这两项放在一起,陈伯达对“五四”的态度就很清楚了。“五四”也是应该批判的,其值得继承处,仅仅是“打倒孔家店”这种“号召”而已,至于“打倒”的方式、用以取代的东西,则迥然不同。在《论新启蒙运动》中,陈伯达把这意思说得很分明:“我们的新启蒙运动是五四以来更广阔,而又更深入的第二次新文化运动。五四时代的口号,如‘打倒孔家店’,‘德赛二先生’的口号,仍为我们的新启蒙运动所接受,而同时需要以新酒装进旧瓶,特别是要多面地具体地和目前的一般救亡运动相联结。这些口号的接受,也就是我们和五四时代人物合作的要点。”所以继承“五四”精神,就是把“五四”这瓶酒接过来,倒掉其中的“五四”之酒,而装进“新启蒙”之酒。说得更明白些,就是倒掉其中的“五四思想”,而装入陈伯达们所理解的“新哲学”。
如果说,陈伯达、艾思奇等人对“五四”的清算和否定还是零碎的、片断的,那何干之在《近代中国启蒙运动史》中,则对“五四”进行了有系统的清算和否定。何干之写《近代中国启蒙运动史》,就是实践陈伯达提出的“整理和批判戊戌以来的启蒙著作”这一要求。书中第五章“五四新文化运动”,就意在对“五四”进行有系统的批判。何干之这样评说“五四新文化运动”:
所以新文化运动的根本任务,是灌输民主和科学;提倡个人主义,培养新文学。这些都是资本主义文化的主要内容,民主政治是资本主义社会的政体,科学是资本主义社会的灵魂。个人主义,怀疑和评判的精神,是人的解放的基本条件,也是自由竞争在文化上的反映。反对旧伦理,就是反对封建思想。提倡文学改革,是以最适合于口头语的文字来做灌输新思想或评判旧思想的利器。这几种“罪案”(引按:此处借用陈独秀《本志罪案之答辩》中的说法),正确点说,文化使命,就是适应着民主运动的启蒙工作。民主、科学,人的解放,反对礼教,文学改革,谁敢说不是资本主义的文化运动。'24'何干之在这里对“五四”的否定,真可谓不留情面、不要遮掩了。民主、科学、个人主义、怀疑的批判精神、人的解放——何干之这样来归纳“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内容,应该说是很准确的。然而,他如此归纳的目的,是要证明这些都是属于“资本主义文化”的范畴,因而是应该否定的。“新启蒙运动”的重要使命,就是铲除“五四新文化运动”所培育的这种“资本主义文化”。陈伯达还说“德赛二先生”这种“口号”仍须“接受”,而何干之分明认为,连这种“口号”也要抛弃。
陈伯达等中共理论家借救亡之势发动旨在宣传普及“左翼”思想的“新启蒙运动”,此举取得了极大成功,可以说是为党立下了巨大功劳。“风高放火天”。如果说救亡如狂风,那陈伯达等人则十分敏锐地迎风放了一把火。于是,火借风威,迅即成燎原之势。由于“新启蒙运动”以激进的救亡姿态出现,于是便获得了极大的合理性、合法性和“合情性”,对广大民众、尤其是青年知识者有极大的吸引力。“救亡”与“左倾”于是成了同义语,要救亡就必须选择共产党,成为许多人、尤其是青年知识者的共识。被“新启蒙运动”所“启蒙”的李慎之先生在《不能忘记的“新启蒙”》一文中回忆说:“30年代的书店里,左派的书籍越来越多。”“当时上海福州路上书店林立,但是也许除了商务、中华、世界这几家大书店外,都大量出版‘进步书籍’,现在组成三联书店的生活书店、读书生活出版社和新知书店就是其中的最著名者。还有如南强书局、神州国光社等,都出版这类书。”“随着读的书越来越多,马列主义在我思想里的地位也越来越崇高。”“总而言之,‘新启蒙运动’造成了马列主义在中国的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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