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仙为患》第56章


他并不年轻,可那样的风仪气度,却是在寻欢客中不多见的——
一颦一笑,一根手指,都透着她不曾见过的贵气。
客人将漆梳赐给她,便同抚琴的姐姐去了二楼。
第二天,那位姐姐被赎了身,一架红绸软轿,风光的抬进了宰相府。
主人倚在窗前,抚摸着漆梳,脑海里,满是男人伸到眼前那根,白玉一样的手指。
后来,到她十五岁,已是生得花容月貌,艳色初成,琴棋书画较之寻常的文人墨客竟是毫不逊色。
才色双绝,芳名远播。多少王孙贵族都肖想着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沦落风尘,才气与美貌更是身不由己的把柄。她的初夜被宰相府的三公子买下,豪掷万金。
好在,那是一个面冠如玉的年轻人。比起那些脑满肠肥,脸生横肉的富商贵胄,还是要强一些。
况且,他和那个曾经夸她青丝如瀑,目似寒星的人,有着几乎同样的眉眼。
一夜巫山,云雨初歇。年轻公子拿出一只羊脂玉镯,亲手带在她的手上。
上好的白玉,触手生温。
之后的日子便同无数姐姐那样,她贩卖着青春美貌,用才学去吸引更高级的客人……
像一具行尸走肉一样活。
从不对谁动心。
她清楚,卖笑为生的人,动了心,便不会笑了。
后来,她老了。
二十五岁,做了十年花魁,在欢场中早就不新鲜了。
可男人贪的就是那一口鲜,然而,她已经不是了。任凭她文采斐然,却也比不过十来岁的姑娘抱着琵琶一首艳曲。
同那名书生私奔,并非出于猛烈炽热至死不渝的爱情。她不过只是想为一个花魁娘子的生涯写下一笔该有的结局。
至于那人是否是良人,她不曾想过。
一路向南,路上某地发了水灾,瘟疫蔓延。
她染了病,成日的奔波与咳嗽消耗掉了她的美貌。
欢场中浸淫十载,哪会看不出书生日渐疏离的眼。
行至渝州,她将多年积攒的银两珠宝尽数交给书生,只留下漆梳与玉镯。
她是自尽的,在美貌尚未完全消逝之前,用一柄匕首留住了精绝容颜。
后来,花魁于一方简陋坟茔中化成白骨。
几百年后,漆梳与玉镯有了灵,成了妖。于是,渝州码头上多了一对开茶馆的姐弟,姐姐美貌惊人红衣似火,弟弟温柔寡言君子如玉……
“姐,你喝多了。”田镯笑着劝慰滔滔不绝的田梳。
田梳双颊薄红,显然是醉了。
她靠在戴璟身上,问田镯说:“你说她动过心吗?”
田镯愣了一愣,颔首道:“动过的,活着怎么会不动心。”
商响抬头看了他一眼,手指捏开了一粒花生。
喝到后来,大家都有些醉了,只有秦遇常、萧行远和商响神智尚存。
秦遇常眼里只有齐袖,不见得会管别人,萧行远这人又深不可测,商响不大敢同他说话。
只好将田梳戴璟送上车,又告诉了司机地址。
小阿长早就红着脸,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照凡人来讲,小老鼠已经是个十来岁的大小伙子了,商响的身板儿实在有点撑不住他。
好在这孩子喝了就是喝了,没乱发酒疯,商响想把他带回道观,凑活着先住一宿。
回去的时候,门口的灯亮着,老猫坐在灯下,睁着一只独眼等他。
那个样子其实不怎么可爱,旁人看了定然会觉得凶。可商响知道,它其实脾气挺好的,凶是因为曾经有太多人对它不好了。
听见开门声,天君急急相迎,
褐色的门扉朦胧的折射出不甚明了的光,天君的脸,像月色一样漂亮。
“他太重了。”
商响扛着晋长,嘴里全然是抱怨的话。
“我来吧。”天君很容易就抱起了小孩。
注意到他指尖的白色粉末,商响沉默着没有开腔。
安顿好晋长,他才闲闲的开口问:“手上沾的是什么?”
“我做了汤圆。”
出人意料的回答,让商响怔愣了片刻。
“凡人的说法,初一要吃汤圆,来年才会圆满平顺。”
“不是初一才吃吗?”
“已经过子时了。”天君有些踌躇,问他,“你想吃吗?”
似乎经历了漫长的沉默,商响想起每年初一为道长早起包汤圆的自己。
那么多年,几乎年年都是一样。
“是芝麻馅儿的吗?”
天君点头,又补充说:“还有花生馅儿的。”
“我尝尝吧。”商响说着,跟着天君进了厨房。
陋室中,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明明暗暗,一锅汤圆煮荤了汤。
商响笑了笑,又去看手足无措的天君。
汤圆卖相实在称不上好,然而个头小巧,到能看出费了心思。
白瓷勺伸过来,一个芝麻馅的小汤圆就喂进了口中,糯而甜腻,味道倒是不错。
商响从不嗜甜,难得觉得汤圆好吃,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天君喂了好几个。
“好了,不吃了。”天君宠溺的看着他,“再吃就要撑了。”
碗里还剩三个,天君舀了一个放入口中。
商响呆了呆,觉得同用餐具有些过于亲密,偏偏天君神色自然,像是本就理所应当。
第三十章 弥留
平静的时光恍然而逝。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大限将至那年。
商响不知道自己哪天会死,倒并不如何害怕。反正就在今年了,再算日子也不过是三百六十五天。
外面的世界一天一个样子,楼宇更高,人也更多。只有道观一如往昔。梧桐树倒是更茁壮了些,墙角下多出了几株蔷薇。
花是齐袖送来的,品种古老,单瓣,开白色的花。
不金贵,好养活。
对商响这种懒人来说,再好不过了。
放它在那儿自担风雨,到了时节一样会开。
秦遇常是凡人,如今已经四十多岁,自己开了一间工作室,是业内有名的设计师。
他依旧很英俊,身材也保养得好,是男人成熟的另一种样子,很有魅力。
齐袖在他面前,早就失掉了老妖怪的狡猾与老道,像个娇滴滴的小情人。
羽×兮×读×嘉。
田梳与戴璟终于结束了几十年的恋爱,去年揣着一只小兔子,去国外结了婚。
两只中国的妖怪,非要赶时髦,在希腊定了教堂,办了回纯西式的婚礼。
商响是带着肖吟去的,跟友人的介绍仍旧说是同住的房客。
大家都心照不宣。
抛捧花时,田梳直接给了田镯。
田镯低着头,脸上微微的红。
萧行远看着他笑。
一条蛇,眼神要多热有多热。
商响也被一双大手拉住了,掌心暖烘烘的,就像回到很多年前,从巷口走到道观的那段路。
其实早就原谅了他,要论起来,肖吟并没有什么错,还是自己不对的要多一些,强留下他,又骗了他。
轻轻回握了一下,天君似乎很高兴,连忙将他握得更紧。
老猫在他养的第四年去世了,和它一起来的那只小猫也死了十多年。都是寿终正寝,没受多少罪。又有天君赐福降瑞,来世想必过得很好。
晋长踏实,长大之后修了天地道,现在的梦想,是要当个吃遍天下的散仙。
靠在走廊的柱子上,商响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
已经出现了五衰的征兆,站一会儿就觉得累,汗液也开始不受控制的渗出皮肤,寿限应该就在这几天了。
天君燃香的次数在这几年变得频繁,商响很喜欢那个味道,却也觉察出不对。
每次焚香过后,天君身周的光华就会变得黯淡。
就像一抹香灰蒙在了华贵的身上。
“你燃的是什么香?”
不止一次的追问,得到的答案都是龙宫进贡的龙涎,商响不知道龙涎是个什么味道,没有揭穿的依据,只得任由他去。
他们纠缠的足够久了,再这样相互亏欠下去,怕是要搭上生生世世……
惊蛰那天,第一道春雷响起。
商响对雷霆的恐惧犹如沉疴痼疾,黑夜中闪电划过,就止不住的发抖。
天君一直在旁边守着他,拉着他的手,却毫不逾矩。
春雨过后,奇货居来了渝州城。
在某一天早晨,扣响了道观的门。
再见故人,商响的心境很平静,没有问他为何而来,只是慢悠悠的烹了茶,邀他一起喝。
廊亭下支起一张小小茶桌,那套瓷杯还是民国时买的。
“就是这几天了吧。”商响对寿命全然无所谓,该是何时,生死簿上写得清楚。
奇货居依旧还是那副邋遢落拓的模样,囫囵喝着商响特意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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