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的理想国:成都物候记》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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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准备写作《格萨尔王》以来的三年多时间里,时常在川藏交界的金沙江边行走,访问,感受。去年出了书,不想似乎还缘份未尽,这次又特意到下游川滇交界的地带行走一番。为什么呢?我不确定,大概跟未来的写作计划相关。在高峰列列耸峙,河谷条条深切的这一地带,在清末,在民国时代,曾经上演许多悲壮纠缠的活剧,过去那些头绪纷繁的故事面目正日渐模糊不清,但余绪悠远,一直影响到今天的族群,文化与政治格局。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要一头深扎进去。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在犹豫。
其实,抛开这个沉重的话题不谈,这么些年来,我对于植物的兴趣,就集中于青藏高原与横断山区,只是去年生病,体力不行,一时手痒难耐,才来关注所居城市的植物,内心里真正向往的还是西部高原。但既然做了这件事情,也该有始有终。毕竟,身居这个城市,这个城市的一切并不是我以为的那样与自己没有太多关连。
昨天,不,是从前天,行经的那些干旱许久的高山深谷天变阴了,有零星的雨水降落了。稀疏的雨水中,飞舞的尘土降落下来,一直被尘土味呛着的嗓子立即舒服多(W//RS/HU)了。行走在路上,仿佛能听到干渴的草木贪婪吮吸的声响。昨天黄昏,回程中翻越一座高山,先是漫天大雾,继而飞雪弥天,能见度就在三五米内,增加了道路的艰险,但想到这些湿润的饱含水份的雾汽会被风吹送,去到山的背面,翻过一列又列的山,给那里干渴的村庄与田野带去雨水,心里还是感到非常高兴。
成都真是一个自然条件得天独厚的地方,前一两个月,北方寒流频频南下,横扫北方与东南,但隐身于秦岭背后的四川盆地却独自春暖花开,当南方高原干渴难耐,盆地中的川西平原却还有细雨无声飞扬。这不,离成都还有两百多公里,还在从高原上那些盘旋不已的公路上往盆地急转而下,手机响起,是成都郊区青白江的朋友说,那里樱花节开幕了,请我去聚聚,顺便看看樱花。
越靠近四川盆地,道旁的草木就越滋润,不时有树形壮大的桐树与苦楝开满繁花,撞入眼帘。这一来,眼睛真的就舒服多了。
@文@正因为此行看够了干枯萧瑟,早上起来就出门去看盛开的鲜花。
@人@特别要去看几树此行前已拍过的紫荆,它们可能已经凋谢了。
@书@紫荆是很早就开在身旁的。十年前住在另外一个小区时,楼下围墙边就有几株。每年春天,暖阳让人变得慵倦的日子,就见未著一叶的长枝上缀满了一种细密的红花。
@屋@那种红很难形容。上网查一下,维基百科有直观的色谱,给了这种红一种好听的名字:浅珍珠红。对了,在太阳下,这些密集花的确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但那时的印象就是围墙边有几树开得有些奇怪的花。那么多细碎的花朵密密猬集,把一条长枝几乎全数包裹起来了。但就没有移步近观过。我想,这也就是大多数人对于身边花开花落的态度吧。也询问过这花的名字,“花多得把枝子全都包起来了,就像蜜蜂把蜂房包裹起来了一样。”问得并不认真,答得人也多半心不在焉,“也许……大概……可能……”不记得是不是有人真的告诉过正确的名字了。就这样,这花年年在院子里兀自开放。
后来,工作过的杂志挣了些钱,在郊区弄了一个园子。虽说是公共财产,但还是想尽量弄得漂亮一点。当然就是在建筑之外的十多亩空地上多植花木。也就是这个时候,识得了这种植物名字,叫做紫荆。当时所请的花工,叫的是这花的俗名:满条红,虽然土俗,却也贴切。离开那杂志有三四年了,不去那个园子也有三四年了,那里的花该是很繁盛了吧。不止是紫荆,还有紫葳、芙蓉、含笑、樱、桃、桂、梅……也是在循时开放吧?
真正近距离观赏,还是这两三年。不止看见漂亮的花色,看见满枝密聚的小花,更看清楚了朵朵小花也有精妙的结构。五片花瓣分成两个部分,三片花瓣在上部张开,两片在下面,合成袋形,前突出来,像某些食草动物前伸的下颚,雄蕊与子房就包裹在这闭合的两枚花瓣中间。书上说,紫荆是乔木,但在我们四周,作为一种景观植物,它却以灌木的姿态出现。也是书上说,这是因为紫荆强健,易修剪,因而不断被塑形,随意长成栽培它的人所希望的样子。
紫荆花期真长,二月底就拍过蚁附于枝上含苞待放的花蕾,三月中就尽数盛开了。今天看见整个植株,所有枝梢上心形的绿叶都尽情张开,快要形成绿色的树冠了,但那些红花还热闹地看着,至少还能在枝上驻留一周时间。
现今城里很多观赏植物不是中国的原生种,但我写这组物候记还是尽量往中国的原生种上靠。紫荆是中国的原生种。既是原生种,就忍不住要找找古人的文章与诗词是不是写过。
真是有很多诗文写过紫荆,但在那些文字中,花本身的形象并不鲜明,依然是睹物寄情的路数。那花树不过是一种兴发的媒介罢了。
安史之乱时,流离中的杜甫与家人分在“两都”(长安与洛阳),“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某天写了一组《得舍弟消息》四首,其四前两联:
风吹紫荆树,色与春庭暮。
花落辞故枝,风回返无处。
紫荆是何模样与情态我们并不知道,读这些文字所能感受的是诗人对不能返回故园与亲人团聚之悲苦的深长咏叹。
中国的古典,以物起兴,成功者就成为后来者的习惯路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后来一路写下来,大多是柳色伤别。而紫荆兴发的情绪,也有一定指向,那就是离人思念故园。还有韦应物《见紫荆花》为证:“杂英纷已积,含芳独暮春。还如故园树,忽忆故园人。”
而我看见花树,就看见了树与花,只是想赞叹造物的神奇与这花具象的美,并没有唤起与古诗言及的类似的情感。这便是文化的变迁。文化的变迁重要的不是过什么节不过什么节了,穿什么衣服不穿什么衣服了,重要的是人思维方式与感受事物的路径的改变,是情感产生与表达方式的改变。为什么今天有人依律或不依律写五言七言我们不爱看,端的不在于形式,而是其中一脉相承的抒情表意方式,与我们今天的心境,已有千里万里之远。
2010、3、28
第十章 桃 影遭碧水潜勾引,风妒红花却倒吹。
有时候,语言学也很可爱有趣。有趣之处在于,某些字与词还包含着字典词典释义之外的秘密。
比如这个字,这个作为一种植物名字的字:“桃”。
记得有本书上说,一种植物是不是本土植物,可以从名字的字数上看出来。一个字的,都是本土植物。比如梨,比如李,比如杏……等等,等等。如果一种植物的名字是两个字,那就说明是非本土的,远来的植物。比如苹果,比如葡萄……那是更多的等等。所以如此,道理很简单。上古之时,人们开始为万物命名时,汉字还是非常简洁的。只消看看《诗经》就知道。诗句基本四字一句,其中提到的植物,真的也多以单字命名。而到了屈原们的楚辞时代,就比较繁复地洋洋洒洒了,与之相应,其中香草鲜花的名字,差不多都是双声了。“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两句诗,三种植物都是双声。与《诗经》中“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已大异其趣了。
但我在写物候记的时候,很快就遇到了例外。
这个例外就是:桃。
桃。形声字。木形兆声。“兆”是大数量级的词,表示空间感时,其意为“远”。加上个“木”就是“远方移来的树种”。那就翻老一些的辞典,也许有答案。原来“兆”表示距离。那么,这远方有多远,是哪里?也就是说,这个字产生的时候,那个本土是在哪里?回答了这个问题,一切就明白了。我们当然知道,汉字最早的产生地,是在河南。那个出了甲骨又出青铜器的地方。那么,这个“兆”不是当今中国的远方,而是那时的河南的远方。从黄河中游往西北走1000公里左右的青海和甘肃的青藏高原东北部边缘,今天中国的西北地区。这棵又开花又结果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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