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裂》第163章


,而且仍然需要他的救助。“要爱仇敌”,“恩待那忘恩的和作恶的”,纵使易君恕辜负了他,他也不能放弃自己的使命。更有甚者,那个“忘恩和作恶”的“仇敌”,正是女儿倚阑的所爱,她的腹中正孕育着易君恕的骨血,将爱与恨、亲与仇揉作一团,血缘难断,情缘难离!为了女儿,为了那个尚未出世的小生命,老牧师抛却前嫌,又在为易君恕奔波,要把他从死神的手中再一次夺回来…… 
他步履艰难地上了楼,朝女儿的房间走去。 
倚阑已经临近分娩,往日的娉婷少女如今步履蹒跚,沉重的负担使她连呼吸都感到困难。正是需要有人照拂的时候,她的身边却再也看不到阿惠,那个克勤克俭、任劳任怨的女佣再也不会回到“翰园”了。 
此刻,倚阑仰卧在床上,隆起的腹部随着急促的呼吸而起伏。她的双手捧着一个还没有打开的中式信封,两眼凄楚地凝视着。听见脚步声,她像是从梦中惊醒,迫不及待地望着走进房间的林若翰:“怎么样?dad,有希望吗?” 
“唉!”林若翰未曾说话先是一声叹息,“我给参加陪审团的几位朋友打了‘德律风’,他们都很冷淡。这也难怪,易君恕本人拒绝聘请律师,在法庭上也拒绝答辩,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他根本不承认自己有罪,不接受英国法庭的审判!” 
“这是我预料到的……”倚阑声音颤抖地说。 
“可是他这样做又有什么用呢?审判他的就是英国法庭!”林若翰摇头叹息,“他的一言不发倒使得审判没有遇到任何阻力,陪审团一致认为证据确凿,罪名成立,同意判处死刑。最高法院的判决已经是终审判决,没有改判的可能了!” 
“那么……”倚阑抬起手背,抹着脸上的眼泪,“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除非当事人不服判决,向英国枢密院司法委员会上诉……” 
“噢?”倚阑的泪眼骤然闪烁着一线希望,“Dad,那就赶快让他上诉啊!你在伦敦也有许多朋友,请他们想方设法和枢密院斡旋,我们不惜一切代价!” 
“易君恕仇视英国政府,他是不会提出上诉的!”林若翰说,“而且,即使上诉,也毫无疑问会被驳回。接管新租借地依据的就是枢密院的法令,枢密院又怎么会同情一个抵制这项法令的中国人?不可能,完全不可能!” 
“哦,哦……”倚阑泪如泉涌,颤抖的两手掩面而泣,那个信封从她起伏的腹部飘落下来。 
“嗯?”林若翰看见那个信封,弯腰捡了起来,“这封信是……” 
“他的信,从北京寄来的,”倚阑抽噎着说,“去年春天就收到了……” 
“什么?”林若翰一愣,“你为什么把它扣下了,没有交给他本人?” 
“我……”倚阑痛苦地垂下睫毛,“Dad,你就别问了……” 
“唉,你呀,”林若翰咽然叹息,“现在想交给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Dad,你想想办法!”倚阑眼泪汪汪地望着父亲,“我求你再想想办法,不能见死不救啊!” 
“孩子,没有办法,dad的能力太小了,而这件事又太大了!现在,全世界只有一个人可以让易先生免除一死……” 
“你说的是上帝?”倚阑哭着说,“这种空话有什么用啊?” 
“不,我说的不是上帝,在香港,还有一个仅次于上帝的人……” 
“谁?”倚阑支撑着从床上坐起来,愣愣地盯着他,仿佛出现了天大的奇迹,“快告诉我,这个人是谁?” 
“卜力总督。按照法律,总督有权赦免死刑……” 
“卜力总督?”听到这个名字,倚阑失望了,痛苦地摇摇头,“总督怎么会赦免反对香港政府的人呢?不,这是不可能的!” 
“是啊,”林若翰也哀叹道,“我知道这不可能,租借地的抵抗运动使总督非常恼火,是他亲自下令派兵,以武力接管租借地,逮捕抵抗分子,又怎么肯赦免他呢?唉,我曾经为总督拚命地工作,立下了汗马功劳,在他心里都不算数了,现在连求他办一件事也做不到了,政治就是这么无情!可是,除了总督,再没有第二个人拥有赦免死刑的权力了!” 
“Dad,”倚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骆克先生是你的老朋友,你能不能请他去说服总督呢?他是仅次于总督的高官,由他来出面,分量就重得多了!” 
“我也想到了骆克先生,”林若翰说,“已经给他家里打了‘德律风’……” 
“噢?”倚阑陡地升起了希望,急切地问,“他怎么讲?肯帮我们的忙吗?” 
“还不知道。他本人不在,接‘德律风’的是艾迪丝·骆克夫人,我请她转告骆克先生……” 
“哎呀,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由别人转告呢?”倚阑急了,“说不定会把事情弄糟的!” 
“我也是没有办法,”林若翰说,“她问我有什么事,我不能撒谎,现在正有求于人,谁也不敢得罪!你知道吗?骆克夫人的父亲就是黄金商经纪人阿尔弗雷德·汉科克先生,他们家族在香港很有名望,也说不定能帮我们施加一些影响……” 
“如果那样,就太好了,”倚阑急切地说,仿佛成功的机遇正在前面等着她,一分钟也不愿意拖延了,“Dad,你应该去登门拜访骆克先生和夫人,当面恳切地表达我们的请求……” 
“是的,我是要去的,好久没有见到骆克先生了,我心里有很多话要对他说……”林若翰想起定界谈判前后和骆克先生的亲密相处,想起自己的突然遭贬,心中又升起无限委屈,眼眶不觉湿润了,“骆克先生是个很念旧的人,欧阳辉教过他两年汉语,他的办公室里直到现在还挂着欧阳老师的遗像。我和骆克先生也是老朋友了,请他念往日的友谊,务必帮我们一把!为了表示感谢,我准备把自己多年的收藏全部赠送给他,他作为收藏家,当然知道这礼物的分量!” 
“哦,谢谢你,dad!”倚阑激动地抚着父亲的手,她感到,父亲为了救易先生,一切都已经在所不惜了。 
“不,孩子,”林若翰说,“我的那些藏品将来都是属于你的,如果现在能为你发挥作用,不是更好吗?为了你,爸爸什么都舍得,我们是在救一条人命啊,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生命更宝贵呢?” 
“Dad,”倚阑热泪盈眶,激动地扑在父亲的肩头,“你救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三条人命啊……” 
房间外面传来楼梯的响动,阿宽慌慌张张地跑上来。 
“牧师,牧师,”阿宽气喘吁吁地低声喊着,“骆……骆克先生来了!” 
“什么?”林若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刚刚要去拜访骆克先生,他竟然先到我们这里来了?” 
“是啊,”阿宽说,“他在楼下客厅等着你呢……” 
“噢,上帝!”父女两人同时激动地叫道,奇迹真地出现了,救世主驾临了! 
楼下客厅里,辅政司骆克真地来了。 
他还没有落座,在见到翰园的主人之前,他正站在地毯上,出于收藏家的本能,端详着壁炉上方那幅古老的油画,画面上,悲戚的圣母玛利亚怀抱着爱子,卸下十字架的耶稣已经死去,肢体上的钉孔鲜血淋漓。 
“像是格拉瓦乔的风格,”他喃喃地自语道,“可惜没有作者的签名,不够完美……” 
骆克先生追求完美,作为收藏家是如此,为人处事也是如此。他出身于苏格兰富商骆克哈特家族,但财富毕竟并不等于一切,在“骆克哈特”前面再加上母亲高贵的姓氏“斯图尔特”,有钱又有势,这才“完美”。作为大英帝国香港殖民地年轻有为的官员,高踞于华人之上的地位仍然不能使他满足,他刻苦地学习汉文,潜心研究中国儒学,如醉如痴地搜罗东方古董、字画,把自己造就为一名中西合壁的洋“儒”,这才“完美”。在接管新租借地的过程中,他既要征服那些“低等种族”的人们,又力图和他们建立一种“良好的关系”,主动找农民攀谈,饶有兴致地观看孩子们斗蛐蛐儿,甚至在经过农田时还没忘了提醒下属不要惊扰了牲畜,以塑造自己“平易近人”、“勤政爱民”的形象,这才“完美”。他和加士居、梅轩利率领英军、印警攻入吉庆围,逮捕了易君恕,而在把这个不共戴天的敌人打入死囚牢中之后,他却又屈尊来到“翰园”亲自处理善后工作,同样也是为了使自己的形象更加“完美”。 
林若翰踉跄奔下楼梯,他的身后,阿宽搀扶着倚阑,也在步履艰难地走下来。他们对于突然光临的贵客感激不尽,急切地呼唤着:“骆克先生!骆克先生……” 
“哦,你们好,林小姐,林牧师!”骆克的目光从油画上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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