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不相见:仓央嘉措的诗与情》第31章


年轻人自动组织起来,轮流背着虚弱的仁曾旺姆。其他人相互搀扶着,鼓励着,就这样在寒冷的高原上无言地走着。有时,他们唱起仓央嘉措写的歌,只要有一个人起头,其他的人就会马上接上,瞬间形成壮观的合唱。这些歌声振作着他们,更振作着仁曾旺姆那颗已经濒临绝望的心。
这群用双脚丈量高原的人们,一路走一路打听,每个地方都有好心人和仓央嘉措的信徒告诉他们活佛的行踪,每到一处都有新的乡亲加入他们的行列,队伍越来越壮大。当他们走到仓央嘉措曾经养病多日的那曲时,仓央嘉措早已经和蒙古兵们离开了。这样的情况他们已经习惯了,但没有人放弃。每一次他们都再次出发,不追上他绝不罢休。
几乎和这支队伍同时,还有两支队伍怀着不同的目的,也在焦急地追赶着仓央嘉措。一支是青海的策旺阿拉布坦派出的卫队,另一支是混乱中逃出来的桑吉和他的兄弟们,他带着已经罹难的卓玛交给仓央嘉措的东西,和仓央嘉措当年的几名贴身侍卫也在追赶着。
青海的策旺阿拉布坦本来是支持拉藏汗废除仓央嘉措的。但是,他看到各族百姓都无比忠信于仓央嘉措,感到自己的机会来了,押解仓央嘉措的队伍必定会经过青海,自己要拿住仓央嘉措实在是太容易。如果趁这个机会把仓央嘉措在路上劫持下来,那广大青藏高原都会听命于自己,于是他得到消息后马上派自己的卫队去迎接仓央嘉措,并暗暗嘱咐,如果不行就强行把仓央嘉措抓来。
康熙四十五年,也就是公元1706年的10月。萨都尔带领的队伍走走停停,终于来到了浩瀚的青海湖边。病体一直未能痊愈的仓央嘉措在困累之中再次病倒了。
萨都尔有一个不祥的预感:自己的使命可能永远没有希望实现了。
雪山注视下的青海湖,水面微微波动,纯粹而深醇的蓝色几乎要从水中流溢出来。这是藏族和蒙古族百姓心目中的圣湖,也是中国最大的湖。青海湖如同一个童话,留存着各族人民最美好的梦。它是一个栖息诗人灵魂的地方。这里的空气那么清新可人,一股淡淡的咸味飘散在扑鼻而来的每一阵气息中。这咸味有着奇特的治疗效果,让人感到舒适妥帖。
天空中,白云不知疲倦地翻卷、分解、消失,然后重新聚集——这是大自然最盛大的舞蹈,人类的任何东西都影响不了它们,它们只能高高地仰望,叹息芸芸众生。
从湖边一直到雪山的脚下,夏天那绿毯一样的草地已经泛黄,那黄色热烈、刚强,仿佛大地对青海湖蓝色的回应。
天空和大地孕育了人类,但是从来不会解救她的儿女们,也许,这是因为人类的纷争和痛苦太平常了。但天空和大地永远在等待着收容她的儿女们,收容他们的身体和一切。
青海的蒙古大汗策旺阿拉布坦的卫队出现了。他们策马绕过平静的青海湖,一路打听着向仓央嘉措的驻地奔来。
卫队的首领是一个高大的汉子巴根,他没想到在这人烟稀少的青海高原上要寻找那支押解的队伍竟这么难,总是刚打听到一点消息后就发现仓央嘉措已经离开那里。他焦急万分,如果仓央嘉措离开青海,自己就无能为力了,策旺阿拉布坦大汗的命令也就无从执行。他们之所以找不到,自然是因为萨都尔有意变换着行程,故意甩开各路追赶的人马,他知道在青海的地面上,策旺阿拉布坦肯定要有所行动,自己要做的是尽快离开,怎奈仓央嘉措的病体日渐加重,越想快反倒越恶化,萨都尔着实左右为难。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被巴根的队伍追赶上了。
巴根率领的卫队来到仓央嘉措的营帐前,大声呼喊着要拜见仓央嘉措。萨都尔带着几个精干的手下硬着头皮走出来,朝巴根拱手道:“各位可是青海大汗手下吗?佛爷病体沉重,不能见客,请各位回去吧!”
巴根鼻子里一哼,甩镫下马,一把抓住萨都尔的胳膊,冷冷地说:“这里是策旺阿拉布坦大汗的地方,不是拉萨,伺候佛爷的事情交给我们好了。”萨都尔见阻拦无用,只好任巴根等人冲进大帐。
巴根撩开一层层帏帐,一股阴郁肃杀的气息越来越浓。巴根虽然粗鲁蛮横,但仓央嘉措之名还是给他内心增加了巨大的压力。他的心跳得很厉害。最后一层帏帐后面,一张厚厚的毡垫上,仓央嘉措正静静地躺着。
巴根猛地匍匐在地上,爬着来到毡垫前,恭敬地施礼。萨都尔和自己的手下跟着进来,手里按着刀剑,随时准备拼命保护仓央嘉措。
这时的仓央嘉措几乎没有力气再说话。他闻到一股陌生的气息冲到自己身边,知道有生人来了,但他丝毫未动,这个世界的任何变化他都不想再去关心。
巴根见仓央嘉措没有反应,探身细看,仓央嘉措果然面色蜡黄,恍惚中有奄奄一息之态。巴根暗叫不妙,连忙大声说道:“佛爷!小的奉策旺阿拉布坦大汗之命,迎请佛爷到西宁去,您放心,到了那里,您有我们大汗保护,管保让您再回拉萨,重掌尊位……”
仓央嘉措听着这些话,内心泛起强烈的鄙夷。他坚持着最后一口气,就是想也许还能见仁曾旺姆一面。他连眼睛都不愿睁开,对巴根的话置若罔闻。
巴根着急了,看这情形,自己就算是强行带走这个落魄的佛爷,他的身体也不会坚持到西宁的。
萨都尔见状,语带哽咽,但又狠狠地对巴根说:“你也看到了,胜者万一此时有个三长两短,算是我等无能,我们去受天谴,如果你们再不离开,胜者在你们手上有差池,受天谴的可是你们!以后生生世世,人们都恨你们青海大汗!”
巴根一惊,这番话说得的确有道理。大汗要仓央嘉措无非是要拉住这面大旗,如果死在青海反倒不好办了。他在瞬间打定主意,二话不说,带着手下扭头就走,要在仓央嘉措死前迅速离开。
一场新的劫难就这样搪塞过去,萨都尔松了一口气。但胜者毕竟病体深重,最后的时刻终究要来临,待那一天来临,大概自己的死期也要来了。
策旺阿拉布坦的人前脚走,仁曾旺姆后脚就到。经过千里跋涉,她和哥哥以及一百多个乡亲终于找到了仓央嘉措。这一百多人已经困厄到面黄肌瘦,但没有一个人掉队。
仁曾旺姆的衣衫已经破旧不堪,如果不仔细看,几乎认不出她就是拉萨那个动人的白衣姑娘。她从未走过这么远的路,再加上本来就有病在身,于是更加虚弱了。当她走到仓央嘉措的大帐前时,已经需要别人一步不离地扶持才能走路。而一直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就是她的哥哥居松赤林。
在哥哥的搀扶下,仁曾旺姆摇摇晃晃来到仓央嘉措的营帐前。随行的一百多人自动地跟在后面,他们对防护在帐外的蒙古兵怒目而视,如果不是情况不明,他们真想冲上去和这些士兵拼命。其实此刻,这些蒙古兵也已经疲惫不堪,经过多日的困窘,每个人脸上都神情萎靡。
萨都尔站在营帐外,静静地看着这个队伍的到来。他知道,眼前这个女子一定是人人皆知的仁曾旺姆,即使在最委顿的时候,她也是那么美丽动人,而且越发惹人疼惜。但是,一种不祥的神色笼罩在仁曾旺姆的脸上,这种神色在她走近大帐的时候加重了。那是一种死一般的苍白。
萨都尔琢磨着有可能即将发生的冲突,这些藏族百姓追赶到此,一定会铁了心和自己的人马对抗。但是,他又真的不想再和藏族百姓发生任何冲突,他已经厌倦自己的任务,甚至厌倦了自己。现在仓央嘉措已经病重,他不能拒绝这苦命的情侣最后的相见,甚至可以说,他也盼望着这次见面,他早已经从一个押解者变成了仓央嘉措最忠诚的信徒。
想到这里,萨都尔让手下人闪在一旁,自己引着仁曾旺姆兄妹向内室走去,同时嘱咐身边人拿出自己储存的食物和水,送到藏族百姓们手里。藏族百姓们本有拼死之心,但见到萨都尔真心友善,也都放松下来。
仓央嘉措知道,一定是仁曾旺姆来了。他隐隐听到帐外有很多人在说话,这些久违的声音让他感到温暖,爱人的气息从这些声音中远远来到身边,他从众多的气味中分辨出了她的气味,虽然那气息那么微弱。
他身子一振,挣扎着坐了起来。
“玛吉阿米!”仓央嘉措用尽力气叫着,这是藏语中对爱人的昵称,象征着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最彻底的爱。
仁曾旺姆摇摇晃晃地过来,像一只受伤的蝴蝶,每一次试图飞起来都只是踉跄地一抖。她看到躺在毡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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