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獒的精神》第14章


弄死了才能登记?”
我已经冒汗了。
温局长说:“以后不能让周敬福管蚂蚁了,他是个坏人,比蒋介石还要坏,杀人不眨眼皮子。”
我说:“那,那,那让谁管?”我寻思可千万别让我管,我要是不踩死也数不过来。
温局长吼道:“谁也不要管了,都死毬尽了还管它做什么?”
他喘口气又说:“东方淡说他贵重别人下贱,你就同意了?为什么不报告?我白信任你了。你要是当叛徒我就开除你。烂草也成科长署长了,那我是什么草?是高草是蒿子?”
我吓得浑身发抖,小声小气地说:“我是要报告的,报告朱有田的事情。”说着我从口袋里掏出本子来,翻开念道,“朱有田说烂草也科长,那天上飞的不就局长省长啦?”
温局长瞪圆了眼睛说:“是朱有田说的还是别人说的?”
我说:“是朱有田说的,不信你问他自己。”
温局长说:“这还问什么?他说得对啊,别说局长省长,就连毛主席也是天上飞的。东方红,太阳升,太阳就是毛泽东,太阳每天都要从东头飞到西头,你难道不知道?”
我愣着,突然说:“既然太阳是天上飞的,那他朱有田是不是也要管太阳?”
温局长说:“是啊,他管的就是天上飞的。”
我说:“他管太阳,他大还是毛主席大?”
温局长没想到我一个不到十七岁的少年会把他引到绝路上,吃惊地沉吟片刻说:“你脑袋不笨啊,朱有田这浑蛋说的是不对,这浑蛋怎么扯到太阳月亮上去了。”
我说:“他倒没说太阳。”
温局长说:“那是谁说的?”
我说:“是温局长你自己提到的。”
我继续发抖,本来不想说什么,但一紧张嗓子里的话就蛤蟆似的往外跳。我看到温局长的脸色变了,懊悔得差一点扇我自己一个耳光。我恨着自己,使劲用牙咬住嘴唇,生怕满肚子的蛤蟆再往外跳。
温局长阴沉了片刻,突然又哈哈大笑,说:“我唱唱歌子,唱唱歌子,东方红,太阳升嘛。朱有田他说他的,他说错了有领导,你盯着他干毬吗?我叫你监视的是周敬福,是东方淡,是赵伯欣。他们的问题你报告了多少?你不报告你就失职了,要你干毬用,哈哈,干毬用。”
他一边骂我一边笑,于是我也咧嘴一笑。这一笑就松弛了,一松弛我差点说出“你才干毬用”的话,赶紧把嘴闭上。
温局长说:“要发枪了你知道吗?我们现在是新社会,新社会的人是分阶级的,不是靶子就是枪,你是要端枪呢还是要当靶子?你可要想好,敢跟赵伯欣他们穿一条裤子的,我们就把他当靶子。听说赵伯欣家里开着铺子,这就是资本家,资本家是要接受专政的。”
我大绷着眼睛,明白在温局长眼里我毕竟还不是靶子,心里顿时宽松了些。
温局长又说:“哈国城里,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和花草树木都已经数完了,我们该去数数城外的了。有个叫康加松巴的地方你听说过吧?我们就到那里去。”
一听说要去康加松巴,大家都很高兴。最高兴的是赵伯欣。他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
“康加松巴有原始森林你知道吗?”
我说:“不知道。”又问他:“你怎么知道?”
赵伯欣说:“我去过。”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为了调查康加松巴的植物,我在那里待过一年半。”
又停了一会儿他忍不住说:“康加松巴有许多植物新种,尤其是草本,很多都是第一次发现。上一次去很多标本我都没来得及采集,这次一定要补上。”
我说:“正好你是管草的。”
他说:“是啊是啊,康加松巴很怪,是草都开花。刚打春时满山遍野就会开出一层莫羞花,人说这样一种小红花天还没热时就先开了,羞都不知道,好比少女没长大就想嫁人了,所以叫莫羞。莫羞花败了又有后娘花,花蕊上有大黑点,周围是小黑点,就像一群孩子跪在后娘跟前。后娘花什么颜色都有,常见的有红的和雪青的两种,开起来也是满山遍野的一层。接着是牛拉水花,蓝色的,枝蔓一串串铺在地上,花也就一串串像牛撒尿一般。这三样花一茬接一茬地开败了,才会有别的花争先恐后地开起来,一直开到冬天。山沟里有蕨麻花、四瓣梅、铃铛花、蜜罐罐花,山坡上有野菊花、马莲花、石头花、滋油花、苦菜花、野胡麻花、水晶花、薛仁贵花。这些都是土名,学名叫血满草、山荷叶、西藏点地梅、唐古特虎耳草……”
我说:“你还是说土名吧,土名好记。”
他嘿嘿一笑说:“除了花,还有罕见的高大灌木林。这一片是红柳、麻柳、黄柳、辫麻子,那一片是浪麻、猫儿刺、黄刺、黑刺、忍冬、花楸,连冰凉的岩石都铺满了树,老乡把那树叫爬冷炕。还有乔木,云杉、冷柏、白桦、紫桦、油松、台湾桧……”
“什么台湾桧?台湾的树也长到咱这儿来了?你是不是想起蒋介石了?”朱有田突然插了进来,没想到他也在听。
赵伯欣说得很兴奋,并不在乎这威吓,继续说:“还有辽东栎、陇南杨、大叶槐……”
我说:“树不归你管,你还是说别的吧。”
赵伯欣说:“对对,树不归我管。有树就有鸟,火焰焰的翅膀和胸脯都是火红的;土钻钻的腿很长,嘴也长,天天啄土,羽毛也成土色了;马龙头的黑脸上有一道白;挡羊雀儿的叫声就像人吹的口哨;石头鸟是白麻相间;和尚鸟拇指一样大……”
我说:“哎呀别说了,天上飞的也不归你管。”
朱有田说:“让他说让他说,我还不知道我能管这么多。”
赵伯欣嘿嘿一笑又说:“钻天百灵能在空中踩蛋,山里娃只在山头上做窝。体大的鸟儿有石鸡、斑鸡、绿鸽子、黑老怪、翠八哥、白鹰、黑鹫、大雕、鹚枭、恨喉、咕咕喵唔、啄木鸟、种豆豆、白霜鹅儿……”
这时马武喊起来:“有没有地上跑的?”
赵伯欣说:“只要天上有飞的,地上就有跑的。狼、麝、黄羊、猞猁、哈拉、狐、狍子、马鹿、梅花鹿、野兔、灌猪、黑豹、雪豹、马脸猴、哈熊、豺狗子,最多的是黄鼠狼和蛇,有三楞蛇、花蛇、黑蛇、眼镜蛇,还有……”
马武问:“有没有狮子、老虎?”
赵伯欣愣了一下,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就沉默了。
我想赵伯欣第一次说了这么多话,我该不该给温局长报告呢?
我没有报告。我觉得赵伯欣懂得那么多,在背后说他的坏话是不对的。不久我们去了康加松巴,考察了一个月就回来了。以后的几年里,林业局的人常去康加松巴,知道那里有了林场,林场的主要任务就是砍伐木头。又过了几年,康加松巴林场突然撤消了,因为那里已经没有森林了。一片蓊郁茂盛的植物温床和野生动物的天堂,在短短的几年中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与此同时,哈国城的植物减少了百分之七十,动物除了蚂蚁之外,有的少了,有的绝了。
第六章 高原的美丽与哀愁(3)
一切都是从我们数数开始的。
青海湖——断裂和崩溃之湖
“青海湖是我国最大的咸水湖,面积为四千四百二十七平方公里,湖面海拔三千一百九十七米,最深处三十八米。湖中有五个小岛,以海心山最著名。”这是1966年4月版的《中国地图册》有关青海湖的介绍。
在这里我想说的是,青海湖会不会永远都是中国最大的咸水湖?会不会它现在已经不是了呢?或者说,即使它现在还是老大,那也是逐渐缩小走向衰弱的老大,用不了多少年老大的地位就会拱手相让了。谁也无法阻拦这个自然地理的悲剧按照它应有的逻辑发展下去。在令人无可奈何的趋势中,我们看到的情形只能是青海湖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实际上作为古大海的遗存(也有人认为是三百万年以前,因地层断陷产生洼地积水而形成的新构造断陷湖泊),青海湖的历史一直就是一个越来越小的历史。1988年,中国学者和瑞士、澳大利亚学者合作研究青海湖古气候特征时,在湖畔黑马河边一米以下的黄土层中发现了十余件以刮削器为主的旧石器和骨器以及大量的炭渣、灰烬、贝壳,经确认这些遗物的形成年代距今有一万一千年左右,它出现在高于青海湖现在水位一百多米的黄土阶地上,说明那个时候青海湖的水位比现在至少要高出一百米。远古的人类居住在湖边的洞穴里,渔猎为生,繁衍生息,不知道有没有想到他们面对的那座大湖和人的生命一样,也全然不是永恒的。
面积的缩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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