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獒的精神》第80章


镣铐舞还没跳好,就又去跳别一种镣铐舞了。好处在于我的经历和体验比别人丰富一些,不好之处在于也许所有的舞蹈我都跳不精道。“十年磨一剑”是我对自己的勉励,但我们都知道,一个人往往做不到什么才会标榜什么。比如,最清醒的人通常要把“难得糊涂”作为座右铭,最不能忍的人通常要把一个大大的“忍”字挂在家中最显眼的地方。我大概就是这样一个表里不一的人,常常忍不住扪心问自己:“铁棒自有铁棒的用处,为什么非要磨成剑呢?”一直关心着我的《当代》编辑希望我一把又一把地拿出寒光闪闪的宝剑来,可我总是辜负他们,拿出来的仍然是粗铁。好在作家不似官员、演员和运动员,年龄对他们的限制不是太严格,他们任何时候都可以说:“我这才开始呢。”是的,我这才开始。梦是大家都可以做的,一根粗铁梦想成为宝剑,这本身就是一个饱含激情的过程,是一次幸福快乐的旅行,而不是结果。还是食指说得好:“相信未来。”“相信未来”的重点在于“相信”,而不在于“未来”。未来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也没有必要知道。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就是那些知道的太多的人。我一无所知,所以我是幸运的。
《敲响人头鼓》便是一次幸运的寻访。我们借用人头鼓填补了我们的无知,却暴露了我们更大的无知。说得形而上一点:这是一部横穿青藏高原的书,横穿是为了抵达,抵达彼岸。可是我们抵达了吗?我们的追问是这样的:深藏不露的人文源头在哪里?表达未来的神语真言在哪里?灵异巫统的血脉、藏地文化的骨髓、古老宗教的密码在哪里?今天的人文平台是否能够开演昨天的戏剧?当辽阔的原野和壮丽的雪山成为人文机密的避世空间时,我们的全部精神就是去聆听已在万山丛中被隐隐敲响了的人头鼓。
人头鼓正在敲响的雅鲁藏布江一如既往地流淌着,喜马拉雅山托起的天空上,那原始云朵背衬着的已不再是无边的混沌而是文明的湛蓝了。而对苦苦寻访人头鼓的我们来说,这是一次生命历险和激情出走,是一次肉体漂泊和灵魂放逐,在文化上是寻根,在精神上是寻梦。——流浪没有尽头,而回家的路就在身后。
至于《敲响人头鼓》的写作过程,就不想再啰唆什么了,因为作品本身就足以说明一切。唯一想说的是,文中那九首用楷体和诗歌的形式排出来的歌词,其实不是唱出来的,而是吟出来的,也就是说它们还没有被作曲家谱成歌曲。我希望在这部作品出版之后,它们能够成为真正的而不是虚拟的歌曲,进入我们的音乐世界。
五种作家的五种境界
在我看来,古今中外的作家有五种分类,即名作家、作家、大作家、大师、精神导师。五种分类产生了五种境界、五种精神现象,其表述如下:
精神导师——救世姿态、信仰写作、舍己之心、无人之境
大师——创世姿态、理想写作、利他之心、自如之境
大作家——醒世姿态、理性写作、悲悯之心、风格之境
作家——愤世姿态、感性写作、怨望之心、性情之境
名作家——入世姿态、才情写作、名利之心、雷同之境
这个表述应该从下往上读,它是一个金字塔,名作家(名为作家者)在最底层,不计其数;精神导师在最高端,凤毛麟角。
“救世姿态”、“创世姿态”、“醒世姿态”、“愤世姿态”、“入世姿态”,指的是行事原则和写作姿态。
“信仰写作”、“理想写作”、“理性写作”、“感性写作”、“才情写作”,指的是精神现象和思想层次。
“舍己之心”、“利他之心”、“悲悯之心”、“怨望之心”、“名利之心”,指的是心体表现和主体意识。
“无人之境”、“自如之境”、“风格之境”、“性情之境”、“雷同之境”,指的是文本境界和叙述特点。
作家的五种分类和五种境界让我们思考以下一些问题:
境界是精神的,层次是心灵的,有些人写了一辈子,著作等身,说不定也仅仅是一个“名作家”(名为作家者);有些人一生只写了一本书,说不定就已经是“大师”或“精神导师”。在这个金字塔上,有些作家是从下往上走,有些作家是从上往下走,有些作家是忽上忽下地走。这里需要强调的是,作品是作家行事原则、写作姿态、精神现象、思想层次、心体表现、主体意识、文本境界、叙述特点的综合体现。作家面对的主要不是一个外在的世界、一种外在的生活,而是自己的心灵。心灵的优劣决定了作品的优劣,心灵的内涵决定了作品的内涵,作品是心灵闪光的显现和物化,而不是生活本身。任何生活都必须经过作家的选择和提炼,对生活的选择和提炼往往比生活本身更重要。对作家而言,和自己作战远远超过了和外部世界作战。
而对读者来说,你可以把自己熟悉的作家按此五种境界排序,并把它看成是一生阅读的一条便捷之路,根据自己此时此刻的需要做出选择。你若是仅仅需要没有思想坚守的才情滋养,就没有必要阅读“精神导师”和“大师”的作品,比如但丁的作品、歌德的作品、托尔斯泰的作品、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索尔仁尼琴的作品,它们会让你不忍卒读,因为你的心灵不需要它们的指引。相反,如果你要的是补缺心灵、圆满精神,就完全可以忽略别的,而直取“精神导师”和“大师”的作品。我的意思是说,作家有五种境界,读者也有五种境界。一个作家的作品,只会在相同境界的读者里生根、流传。
同样,批评家和文学史家对不同境界的作家有着不同的衡量标准,你如果是一个仅具有“入世姿态”或“愤世姿态”的批评家和文学史家,就无法理解具有“救世姿态”的精神导师和具有“创世姿态”的大师,更无法做出正确的评价;你如果已经具备了“救世姿态”或“创世姿态”,也不可能只热衷于评价具有“愤世姿态”的作家和具有“入世姿态”的名作家。总之,你具备什么,才会正确评价什么,你不具备什么,就很容易忽略什么。作家有五种境界,批评家和文学史家也有五种境界。
一般来说,一部作品只体现一种境界,但有时候也可能例外,它会成为多种境界的综合体,甚至把精神导师的救世姿态、大师的创世姿态,大作家的醒世姿态、作家的愤世姿态、名作家的入世姿态全部吸纳在一部作品中,比如维克多·雨果的《悲惨世界》。
中国当代作家百分之八十五处在“名作家”这个境界,即入世姿态、才情写作、名利之心、雷同之境;百分之十处在“作家”这个境界,即愤世姿态、感性写作、怨望之心、性情之境;百分之五处在“大作家”这个境界,即醒世姿态、理性写作、悲悯之心、风格之境。一个不容忽视的事实是:大部分中国作家争名利,争地位,却不争姿态,不争境界,懵懵懂懂一路写下去,到死也不知道自己住在几层。我们还没有“大师”,更没有“精神导师”,因为并不是你想做“大师”和“精神导师”就可以做“大师”和“精神导师”,大师和精神导师必须是知行合一、身体力行的。他们会为了“创世”和“救世”献出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会把自己的全部生活托付给“理想”和“信仰”,而成为人类精神暗夜里的灯塔。
我这样说肯定会有人诘问我:你杨志军也是写小说的,你说你属于哪一种境界?我的回答是:我首先是一个阅读人,我对五种作家五种境界的划分依赖于我作为一个阅读人的立场,我和许多阅读人一样,得到过作家作品的精神引领,我期望这样的引领伴随我的一生乃至人类的世世代代。至于身为作家的我,如果不得不对号入座,那我也就是“名为作家”而已。略有不同的是,我希望自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平民写作者,我的原则是:“平凡的姿态、平淡的对待、平和的往来、平静的存在。”我更愿意在一种“非作家”的氛围里从事写作,因为写作对我来说是内心的需要,是不断袭击我的表达欲望的满足,就像面对一个刻骨铭心、日思夜想的爱人不得不袒胸露怀那样。这样一来,似乎又有了第六种作家,第六种“作家”算不算作家?算与不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对自己的总结:出世姿态、入世写作、无求之心、空了之境。总结其实也是期许,现在没做到的,以后我会做到。
藏獒从荒原走来

当“网谈”无意中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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