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活寡》第42章


奶妈仁顺嫂披着头,坐在太阳下发呆,见了庄地,目光乏乏地动了一下,没起来。庄地已顾不上甚么,颤颤地扶起她,打胸腔里叹了一声,你呀……就把事儿说了。奶妈仁顺嫂哗地有了精神,干这事,她在行,在行得很。她终于又有用武之地了。当下跑屋里,先把头洗了,脸上搽点粉,换了衣裳说,这就回去?
看到仁顺嫂瞬间来了精神,东家庄地沉闷的心一刻间复活,此刻,太阳正暖暖地照着,阳光下妩媚的脸让他忆起很多年前那个雨后的傍晚,空气里清爽的味儿立时激荡得身子一片摇曳。忍不住猛地抱了她就往屋里去,炕上还堆着仁顺嫂刚换下的衣裳,那可是女人贴身的衫儿啊,那一红一绿,瞬间就燃烧了他的眼睛。淡淡的汗味儿夹杂着女人的体香吸进鼻子,顿觉心神激荡,东家庄地再也不能自持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中午,整六十岁的东家庄地居然又在三十八岁的仁顺嫂身上行了,而且还凶猛得不是一般,如虎狼般的气势,惊得仁顺嫂都不敢相信。
谣言四起的这个春日上午,一头青驴儿驮着少奶奶灯芯上了回娘家的路,牵驴的是专程从磨房唤来的少年石头。
沟里四起的谣言弄乱了灯芯的心,公公冷不丁扫过来的目光更是弄得她心惊肉跳。走在院里,感觉四处飞来的目光都盯着一个地方,肚子,这日子就成了另一种颜色。
谣言是日竿子的女人传出的,这一点灯芯心中有数,离了她,还能有谁?不过,她还是很感激三杏儿。这阵子,她没少往下河院跑,沟里那些事儿,一件不落地到了灯芯耳朵里。灯芯想,传就传吧,总有一天,让你们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骑在驴上,菜子沟就像一把硕大的扇子在视野里缓缓展开,这沟由东往西,缓缓延开,越西越开阔,目光到了西边,稠浓得散不开。更是那南北二山,高处看就更为奇怪,这山先是陡陡的,似悬崖一般从天上掉下来,快到沟谷时,突然地放缓,缓出两片洼来。这两片洼,便成了养人的地儿。这阵,四下下种的人们鸟一样扑腾在自家租种的地里,雪水浸灌下的大地在犁头的翻耕下泛出湿漉漉的地气,红润的菜子在撒种人手里舞出娆眼的弧线。风和日丽,万物待兴,望一眼就能给人陡添不少信心。灯芯唤石头将驴牵慢些,她要多看看这播种的美景。少年石头也是满眼春色,不时掉转身子,冲驴上的少奶奶发一会儿呆,然后抬起头,目光直直伸向天空。可惜天蓝得透明,万里晴空无一丝儿云。
一上山道,青驴儿费劲起来。东家庄地本是让骑了骡子去的,灯芯推说骑不住,换了。骡子跑得欢,会少掉路上很多趣儿。山道一旁危崖耸立,裸露的青石发着寒光,另一侧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谷,扔块石头下去,半天听不到回声。狭窄的山谷隔断了目光,挤压得人像有什么东西从心里奔出来,瞅着闷声走路的少年石头,灯芯忽然问,石头你会唱花儿不?
石头红脸道,不会。
那你想听不?
石头望望她,想听。
灯芯咳嗽两声,清清嗓子,立时山谷里响起翠鸟般的歌喉。
青石崖上修路哩,心高得戳在了天里
太阳黑了问话哩,月亮是不是在你心里
树上的候鸟报春哩,明日个我就托媒人过去
河水把路冲断哩,你爹他不让我进去
……
真好听。石头忍不住掉过身夸赞,无邪的目光扑闪在灯芯脸上,灯芯让他夸得红了脸,不好意思再唱了。
又走了一段,灯芯说,你也唱个吧,不唱闷死了。石头羞脸道,我真不会,我笨。灯芯咯咯笑了,是让石头害羞的样儿逗笑的。他跟自个男人一般大,可在她面前,啥时都乖得像个孩子。看着他红扑扑的脸蛋儿,还有白杨树一般挺拔的身子,少奶奶灯芯禁不住一阵心动,她从驴上跳下,索性跟石头肩并肩往前走。洒满暖阳的青石道上,两个青春人儿走得是那样开心。一只山雀惊起,扑啦啦一声,丢下一串脆叫远去了。
翻过黑鸡岭,下了坡道,就看见自个家的院门敞开着。中医爹好不惊喜,怪灯芯来也不提前吭一声,昨儿夜还梦见她抱个大胖小子玩哩。中医爹的话忽地让灯芯冷了脸,爹也觉出了失言,岔开话问起了石头。
…………………………
意外(7)
…………………………
灯芯告诉爹,他是老管家和福的儿子。中医爹盯住石头细望了一会儿,忍不住道,好娃呢,细皮嫩肉的,十几?
虚十六。
中医爹哦了一声,目光转向灯芯,这趟来,可得住些日子再走。
说话间,石头已到了外面,许是让后山的景给吸引了,这孩子。
夜饭做的是拉条子,爹不让灯芯插手,还特意宰了鸡,说这鸡一直留着,就等她回来。石头从外面回来,听到他们说说笑笑,好不亲热,就到草房里先喂了驴。饭后,天黑下来,后山夜黑得早,爹安顿石头睡好,父女俩坐灯下喧上了。
灯芯把沟里的谣言说了。中医爹抱住头,一时纳闷无话,这事确也难住了他。半天后说,你公公咋个态度?
还能咋个态度,一双眼睛吃人哩,这才对头了没几天,又……灯芯垂下头,心里难受得说不出来。
也难怪,天下当娘老子的,哪个不盼,谁个不愁。不过,这事儿难肠哩,要说他那病……中医爹欲言又止。
要不就豁出去?灯芯咬住牙说。
使不得呀,娃,这才刚有了转机,你不让他活了?
好一阵子无话,两个人让话题压得张不开嘴。灯芯一扬头,甩甩头发说,算了,不说了,等他问起了再想办法。
也只能这么着了,这疙瘩爹是没法儿解。接下来灯芯说起了杨二,说起了南山煤窑。爹一直没插话,抽着烟,等她说完,爹才说,杨二是个没啥主见的人,前些年偷着卖了煤,盖房娶媳妇,叫六根踏了脚后跟,这以后难,六根说啥他听啥。爹顿了片刻又说,治他倒是不难,可南山煤窑少了他不行,算来算去,还就他是个行家。煤窑的事你不懂,稍不留心就会死人,一死人窑客就跑光了,窑也就废了。
爹的话让灯芯心黑下来,怪不得公公要忍,怪不得过年要抬头囫囵猪给杨家,看来不仅仅是大房山里红的面子呀。
杨二是东家庄地大房山里红的娘家弟弟。东家庄地十七岁成的亲,当年二婶林惠音一席话,迫使老东家庄仁礼不得不把延续香火的重任寄托到儿子庄地身上,打听来打听去,南山青石岭上杨家的二女子跟庄地八字最相符,一张帖子下过去,亲事便定了下来。大房山里红花轿抬进门时,才满十五岁。那时的下河院是门庭最热闹的时候,东家庄地的爹兄弟三人一个把着煤窑,一个把着油坊和水磨,他爹掌管着下河院和沟里的菜子。弟兄三个守着庄地这么一个独苗,都眼睁睁盼着他早日给庄家传宗接代。婚事办得异常热闹,单是流水席就拉了三天,沟里沟外凡是跟下河院有点交情的人全来贺喜,菜子沟热闹了整整半月。谁知热闹还没持续上两年,下河院便招来了血光之灾,土匪麻五拿长矛将这座百年老院挑得支离破碎,再也没了往日的快乐。尤其东家庄地,那场血腥将他带进了深重的暗夜,再也没了下河院少东家的锐气。特别是二婶林惠音生死未卜,凶吉难测,他更是愁得咽不下饭,常常呆坐在二婶门前,一双眼睛流出的不知是绝望还是眷恋。他跟大房山里红的日子,也算是到了头。本来,大房山里红抬进门,就没跟东家庄地好好过上一天日子,十七岁的少东家庄地心思完全不在媳妇山里红身上,他让二婶屋里的那股气味完全迷住了,以至于二婶林惠音被土匪麻五掳走的一年多,他还沉迷在那股气味中出不来。这样,老东家庄仁礼不得不另谋打算,在一个秋日太阳火红的日子,八顶大轿从北山抬进了二房水上漂。水上漂一进门,下河院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大房山里红便在落寞和轻视中郁郁寡欢,终因郁积成疾,死在自个冷宫一般的睡房里,闭眼时还不满十八岁。
庄家传宗接代的心愿到二房水上漂进门三年还没实现,这三年东家庄地相继失去爹妈,一连串的不幸让二十三岁的庄地开始相信神汉巫婆,隔三间五请了来闹,众说纷纭的迷乱现象和下河院挥不走的阴云让刚刚做了东家的庄地六神无主,日子在极度的恐怖和无望中落花般流逝,众人多次要他抬进三房的提议被他恐怖地拒绝,仿佛再抬进一房连他也没命了。这时候他开始怀恋大房山里红,想起她带给他的美好岁月,还有那极少的却很忘情的日子。一种深深的内疚折磨着他,觉得自己便是杀了大房山里红的刽子手。所以当上东家的头一件事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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