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活寡》第44章


春香大半仙刘瞎子整整五岁,这阵儿,看上去就已老得不成样子,只是那肥胖,一点儿没比年轻时少,尤其那屁股,越发鼓得像座山。说来也怪,被一山人看好的使劲能生孩子的硕大屁股,居然白白肥胖了一辈子,让一山人关于屁股大就能多生的预言遭到颠覆性毁灭,她嫁给半仙,竟一男半女的没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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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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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至跟前,灯芯亲热地唤了春香婶,春香停下掏鼻孔的手,瞪圆了眼瞅灯芯,瞅半天,又垂下头,专心掏她的鼻孔去了。春香婶的鼻孔里好像有金子,打灯芯记事,她就这样掏,掏了一辈子,还掏。
灯芯想,春香婶定是认不得她了,没介意,往院里走,刚要进院子,就听春香说,你瞎叔不在,过来陪我晒日头。灯芯只好走过来,站在了春香身边。
还没怀上啊?春香懒懒地看了灯芯一眼,问。
灯芯臊得,低头盯住地上一泡猪粪。
你屁股小,咋也怀不上哩?春香又问,见灯芯红着脸不说话,摘下眼角一粒眼屎说,今年个怀不上,就到后年了,明年送子娘娘忙,没工夫。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灯芯也不知当听不当听,仍旧垂着头,心急地等半仙出现。
这当儿,有人打驴上下来,问春香,半仙在不?春香看一眼来人,见是山底下的瘸子,嘴一撇道,你家儿子还没好啊,这都跑三趟了,再不好,怕是没救了。
瘸子忙道,这回不是儿子,我女人又天天说胡话,昨儿个,差点儿一头钻车轱辘下。
春香哦了一声,又说,你屋里到底钻了多少鬼呀,咋年年捉,年年捉不完?
瘸子挠挠头,有点儿张不开嘴地说,我也犯惑哩,自打老坟上让人堆了狗屎,年年不安稳。正说着,望见了灯芯,惊乍乍道,这不是下河院的少奶奶吗,少奶奶啊,我可遇见你了。说着,就要给灯芯磕头,灯芯忙忙地拦住,问,你谁啊,我咋不认得?
春香抢前头说,还问哩,他是仁顺嫂的娘家兄弟,王二瘸子。
灯芯一惊,想不到会在这碰上奶妈仁顺嫂的娘家人,忙道,王家叔好。
使不得,使不得,哪能让少奶奶这么称呼哩,叫我瘸子,叫我瘸子就成了。
正一惊一乍着,一头骡子驮了半仙,晃晃悠悠地来了。打远,半仙就唤,屋里的,你懒在墙根做甚哩,不怕晒死?快把少奶奶往屋请。
春香一听男人的声音,陡地来了精神,利落地站起,拽了灯芯就往屋里进。这么肥重的身子,走起路来竟一点儿不显臃肿,脚步轻飘飘的,比灯芯还快。王二瘸子站墙根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直到半仙下了驴,他才忙忙地过去牵骡子。这骡子是一个财主赏的,居然不用人牵,就能驮着半仙在后山走,而且还从来走不错门。
进了屋,灯芯才知道,半仙刚才路过时进过她家,中医爹告诉他她到这边来了,才吆喝着骡子赶来。怪不得他人在骡子上,就能认出灯芯。
上了茶,拾了馍,正要喝,王二瘸子突地跪下,求着少奶奶给他赏口饭吃。春香气得骂,二瘸子,有你的没你的,讨饭讨到老娘屋里了。半仙却止住春香,让王二瘸子说。王二瘸子一口一个少奶奶,连抹鼻子带掉泪,把自个屋里的难肠事给说了。原来,二瘸子生了三个儿子,前两个,让国民党抓去当兵了,一直没回来。最小的儿子一直病病歪歪的,这都请半仙前后禳眼过三次,眼下虽是好了,可还是干不成活。年刚过完,女人又让鬼缠了身,整天不是跳河就是上吊,弄得屋里乌烟瘴气的,哪还有个过日子的样。
灯芯听完,刚要开口,半仙摁住她的手,示意她甭说话。
瘸子,你先回去,在屋等着,明儿个我赶早来,这回,我保定给你把啥鬼都捉掉。
王二瘸子嘴上谢着,人却赖着不走,八成是想讨少奶奶灯芯一句话哩。半仙这才来了气,你走不走,再不走,我拿黑碗子扣你!
王二瘸子吓得一溜腿跑了。
半仙这才嘿嘿笑笑,冲灯芯说,甭看他腿瘸,跑起来比兔子还快哩。灯芯正纳闷着,不明白半仙为啥不让她说话,就听半仙喝了口茶道,二瘸子的事你不知道,这人,是个精哩,尤其窑上,有一手,要是用好了,还真能帮你成大事哩。
那就让他到窑上来呀,窑上人手正吃紧哩。灯芯急道。
不急,不急,这人,你得先给他拴笼头。半仙说着,脸上掠过一道子神秘。
这夜,半仙刘瞎子没让灯芯回,硬是将她留在了自个家,晚饭前他打发春香,到坡下跟中医说一声,让他照应好少年石头,灯芯留下,他有话说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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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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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刚吃过,春香就瞌睡得不成了,碗都来不及放,就要蹲地上打盹。半仙大约也是对她这个毛病习惯了,说,谁都是个人,就你乏困得不成,丢盹纳闷一辈子,你啥时精神过,睡去!春香扔了碗,就往睡屋去,头刚搁枕头上,就有如雷的鼾声响起。
这屋,半仙点了灯,拉灯芯到炕上坐下,一双手在灯芯脸上颤颤地摸索半天,说,闺女,你跟我说实话,你爹指的路,你自个乐意不?
叔……
叔看不见,但叔能懂你的心,这路,要说也不是条多好的路。
叔,我乐意。
哦,乐意就行,叔就怕委屈了你。
叔……
闺女啊,这人世上的路,千条万条,甭看叔眼瞎着,可心里亮堂,你爹指的路,不是路,是崖,是坑。可既然指了,你又自个走了,叔就一句话,你得咬着牙走下去,走到底,你懂叔的意思吗?
叔,我懂。
懂就好,就怕你跟你爹一样,也犯糊涂哩。
灯芯心里猛地打个哆嗦,半仙把她留下,到底说甚哩,咋个听这口气,对爹,他是有成见哩?
闺女,你甭怪叔多嘴,我跟你爹,好了一辈子,也明里暗里地争了一辈子。对他,我还是不大放心。他这人,心计重,太重,叔的这些话你兴许不大明白,往后,你会懂。叔是担心你,下河院那么大,你男人又那样,这担子,落你一个女儿家身上,重,真重。
叔……灯芯的泪哗地就出来了,半仙说的,又哪个是错,对爹,对下河院,她又何尝不这么想。
不过闺女,再重的担子,你要是咬住牙挑了,它也就不重了。叔今儿个把你留下,没别的用心,就是想跟你安顿几句话。
叔,你说,我听。灯芯哽咽着,忍不住就攥住了半仙粗糙的手。
这院里的事,要分内外,俗话说,安内必先攘外,外乱则内不稳,你身上的事小,外面的事大啊……
灯芯清楚,叔指的身上的事,就是炕上的事,就是开怀。
叔,我难哩,这外面……
你甭急,听叔把话说完。半仙抽出手,喝了口茶,又道,眼下要安的,先是这煤窑,你记住,对付那些心狠的人,你要比他更狠,以毒攻毒,才是上上策啊。这个杨二,是到该治治他的时候了……
油灯摇晃着,映出一老一少两张脸。灯芯听着,脑子里却忍不住想,谁说后山半仙是个瞎子,他眼中的世理,又是哪个明眼人能看透?
这夜,后山半仙刘瞎子破天荒没把自个当神仙,而是老老实实做了回人,他一番深入浅出的话,直把少奶奶灯芯心里说亮堂了。
次日一早,半仙刘瞎子便急着去山下王二瘸子家,答应了人家的事,不能让人家空喜欢。他叫上中医刘松柏,非要一道去。中医刘松柏似乎有点不大情愿,可半仙执意要两人同去,他也无奈何。其实,对王二瘸子家的事,半仙再是清楚不过,这鬼还得中医刘松柏去抓。
灯芯也不敢在娘家久留,遂跟爹告辞,牵了青驴儿,跟石头并着肩往野鸡岭上爬。望着两人有说有笑的样,中医刘松柏心里那个想法,再次明晃晃地跳了出来。
路上灯芯问石头,山里好不?石头实话实说,不好,没沟里好看。一句话说得灯芯闷了半天,想想自个为了嫁到沟里,为了做下河院少奶奶,付出多少心血,还不知明儿的太阳会不会冲她微笑,心里不免暗淡。少年石头怔怔望住她,心想自己笨死了,咋就不会说句好听的。灯芯见他白了脸,扬头挥去阴云,不忍坏心情殃及无辜少年。
菜子全部下种的这个午后,少奶奶灯芯跟着公公挨地察看了一番,在庄家大地的地埂上坐下歇缓,一沟两山湿漉漉的地气蒸腾在心里,灯芯忍不住冲空旷的沟谷喊了两声。翠响的声音惊得闷声想事的公公呀呀了两声,见是媳妇性情所致,很想把心里的话压下去。可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启开嘴唇。
我想给命旺添个二房。
公公的声音俨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说出来一点都不紧张。少奶奶灯芯却像晴天里遭雷击样弹了起来。
不行!她的声音更是酱醋里浸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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