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不快乐》第26章


我发现父母这类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很清楚地明白自己到底需要什么。这种需要不是对物质的需要,而是对精神的需要。这样的人大多数都遭受过苦难,而且是非常痛苦的遭遇,在精神低迷之后才深刻领会一个人的内在生活中是占首位的,巨大的精神财富决定了一个人最终要做一个精神贵族。
父母这代人对“防微杜渐”这四个字理解最深,也许是他们经历了“文革”那个非常的年代,他们做什么事都异常谨慎,不敢越雷池一步。什么事情他们都要问一个为什么,什么事情他们都能看见它的后果。比如我把东西随手放在一边,他们就会说,这样会踢到脚的;我把衣服用衣架晾在晒台,没把扣子扣上,他们就会说,起风了,就会把衣服刮跑的等等。
父母这一代人经历了共和国最动荡不安最让人难以想象的年代,他们应该是被放逐的一代,尽管罪过并不在他们身上,而是放逐他们的时代,时至今日,他们中间绝大多数人仍被时代放逐着。他们这一代人所经历和面对的,本就是人类所力图避免或绕开、所不愿面对或抗拒的一段扭曲的历史。他们在该长身体时,面临“三年自然灾害”;在该读书时遭遇“文革”、上山下乡;回城结婚时又要计划生育。这一批人现在基本上都年过半百,身无长技,又都面临下岗或已下岗,他们上有老下有小,苍凉和无奈,写满了他们的面颊——上面一代,有革命老本可吃,拿离休金;后面的人,不仅年轻,且有高学历。这一代人,没法与人家竞争。命中注定的,除开个别精英外,他们可以说是在历史上被一笔抹掉了!
我的父母是幸运的,在千百万人中他们走出了自己的路,他们庆幸着,小心翼翼地看护着他们的来之不易,他们不敢亵渎感情、不敢亵渎生活,他们始终认真、努力地坚守着自己的心灵。他们不敢奢望谁也没见过的天堂,只希望有一片宁静、安详的海滩,来度过他们后面的人生。
第二部分第9节 爸爸是个大男孩(1)
生活中和书中我见过各种各样的爸爸,但像我爸爸这样的肯定不多,我不知道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尽管我的许多方面都很像他,可我没有恋父情结。妈妈生气的时候就对我说:将来不要找你爸爸这种类型的做丈夫;安静下来就说:一个女人不管她年轻时怎样风光,到老了能安度晚年才是最重要,你爸爸就给了我这样的环境。
一、一个“斯杰藩”式的人
在俄国的一本书里描写了一个生活自理能力很差、对世事没有一点洞察力、只会埋头于书本的人,名叫“斯杰藩”,这本书的书名我都不记得了,但对这个人物我却记得牢牢的,原因是这个人与我的爸爸有非常相似之处,他们似乎都像一个大男孩一样拒绝长大。
爸爸小时候读书非常聪明,一直是少先队大队长。从小,他的生活就由他的奶奶照料,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下放时是与他的哥哥下在一个生产队,他只管干活、拉二胡、写小说、下围棋,一切由他的哥哥罩着;后来到了工厂(一个县的化肥厂),哥哥也参军入伍了,没人帮他打理了,他就把衣服攒着,一个星期坐火车回家一趟,让家里人帮他洗。吃饭呢,就整天在食堂。他们食堂每年都换一种饭菜票,可是他好像没意识到。有一次,妈妈到他的工厂去,帮他从抽屉里清理出来好几百块钱的过期饭菜票。那时候他的工资每月37元,一年的工资才400多一点点,他就有几百元的废饭菜票,在那个年代,几百元有可能是一个普通家庭一辈子的积蓄!我的这个傻爸爸,真不是过日子的人啊!
妈妈对爸爸的照顾是全方位的,吃、喝、拉、撒全都管,并且还延伸到爸爸的创作,爸爸对妈妈的依赖也是令人发指的。爸爸要出差了,妈妈就给他准备衣服、钱、各种用品。出去多少天就给他准备多少套内衣、袜子,出差回来了,爸爸把包往凳子上一扔,就没他的事了。而妈妈呢,就一点一点地来收拾,一点怨言都没有!因此,爸爸的同学与妈妈聊起天来,都说妈妈有两个孩子,爸爸是大孩子,我是小孩子。
爸爸是一个十分自我的人,他有自己的消遣方式,很少会顾及别人的感受。在妈妈生了我以后,爸爸多了一个玩伴,平常不写东西的时候,他就带着我在床上乱滚,把我揉来揉去,或者一只手把我托在肩膀上,在大学的校园里散步,而妈妈却在家汗流浃背地干活。记忆中,我们家的衣服都是晚上洗的,一直到现在都是,因为妈妈白天要上班,而爸爸尽管在家,他也不会来洗衣服。
在我小时候记忆中最清楚的有两个情景:一是在晚饭前,妈妈的饭还没烧好,爸爸就在书房拉二胡,拉得如醉如痴。他的二胡拉得有多好呢?举个例子吧,我们家住在四楼,有一天三楼的叔叔上来问妈妈,二胡独奏的波长是多少。因为他在家听到二胡的声音,就打开电视来找,没找到,然后又打开收音机找,还是没找到,这才跑我们家来问的,把我们都笑死了,妈妈告诉三楼的叔叔说,是在我们家现场直播。记忆中,我就在音乐声中长大的,我想,我那么喜欢音乐,大概也缘于此;第二个情景是在冬天,也是傍晚,天下着大雪,妈妈还在烧饭,爸爸带着我在楼下堆雪人。爸爸堆的雪人与众不同,大学的老师们过来过去都会笑一笑,因为他堆的雪人是有性别的——他给雪人加了一个丰满的胸。
我那时不懂事,只觉得好难看,就跑回家告诉妈妈:“妈妈,爸爸好丑噢,给雪人安了两个大奶。”
妈妈听了直笑,说:“随他高兴吧!”
长大了的我读了一些心理学的书,对爸爸有了一定的理解——因为妈妈的关系,爸爸对女人特别崇敬。在他的作品中,女人都是正面人物,都是担负着教育男人的责任的。所以,堆雪人,他会下意识地堆一个女人。爸爸也好像特别有女人缘,不管在什么地方,女人们都愿意和他交往,在许多女人的眼里,他就是一个憨厚的大男孩,所以也都肯帮助他。难得的是,妈妈一点都不吃醋,她对帮助爸爸的女人一律笑脸相迎,并且还和人家做好朋友。
爸爸极不善于处理人际关系,也不会逢迎。懂事时常见爸爸带着一身的疲惫回来,与妈妈大谈那些人和事,妈妈只要几句话就把他的那些人和事的关系理清了。爸爸有什么想不开的,或不明白的总是和妈妈商量。妈妈就像他的心理医生,不停地给他分析,给他把握。
1982年爸爸大学毕业,他的几十个同学进了省委省政府,其余的安排在各级人民政府的下属部门。爸爸那时想进省电视台,正好也有名额。爸爸请爷爷向他的当广〃奇〃书〃网…Q"i"s"u"u"。"C"o"m〃播电视厅厅长的老朋友打听一下,这个名额是做什么的——爸爸害怕让他坐办公室,但爷爷不干,说是不能干涉别的单位的人事。爸爸没办法,就选择了省文化厅下属的一个刊物。去省文化厅人事处报到时遇到了文化厅长(这个厅长是女的)——她与爷爷是邻居,她怎么也不相信一心想往上爬的爷爷会有一个想做学问的儿子。后来那个刊物还专门派人去爸爸的学校了解爸爸的情况,说成绩那么好,又有家庭背景的人怎么会愿意来爬格子呢?他们恐怕爸爸是不是犯了什么事。
90年代爸爸做上了刊物的主编,他对安排他做主编的上司说:我只负责刊物质量,人事、经费什么的我不管。爸爸是这个时代的怪胎,许许多多的人就是为了掌握人事、经费权才挤破头地去做官的,可是他却将这些视为洪水猛兽。只负责刊物质量的爸爸日子更难过,他常常被手下人的小动作捉弄得心惊肉跳。直到来了深圳,爸爸只搞创作,不做其他,他才彻底安下心来。只搞创作的爸爸心态十分平和,过去的同事看到他,都说他变得年轻了。
二、一个戏迷
爸爸是一个戏迷。
奶奶说,刚解放时;他们家住在一个电影院的楼上,两三岁时,爸爸连楼都不会下,就会倒着爬楼梯跑到电影院去,一个小人儿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看电影,让许多见到的大人都啧啧称奇。后来他们家又搬到了省黄梅剧团的大院里,从此以后,在别的孩子满世界疯野的时候,爸爸却在黄梅剧团的排练大厅里看著名的黄梅戏演员严凤英、王少舫排戏。
在《我把青春献给你》一书中,冯小刚念念不忘他的党校礼堂,在那个礼堂里,他看了许多许多的电影,从而开启了他对电影的兴趣。也许真是受到电影和戏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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