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峰航线》第53章


又要“可靠”,还要飞行技术高超,在当时,也只有没有“外人”的林大纲机组能担当了。
由于结论是“失踪”,再加上又是航委会从“欧亚航空公司”抽调,在中国,只要涉及到政出多门马上就是麻烦,“党国”那边也不例外,战场激战正酣,别说死伤一个机组,南京被杀死了几十万人,死也就那么死了,什么都来不及做,这是“整体”,但对于“个体”死一个人就是击碎一个完整的家庭。人都没了,只有用补偿薪水的办法稍稍抚慰一下受伤的心——“欧亚航空公司”补偿了机组家属三个月的薪水,之后不再负责。面对责问,公司也是振振有辞:林大纲机组系“失踪”,如果要追讨“抚恤金”,那就必须等查明失踪原因和下落后才能发放。
说了等于没说,驼峰航线,铝片斑斑、尸骨累累,你都能去查明原因吗?
这让三个女人和八个嗷嗷待哺的孩子顿时陷入困境。
一些老人说,对比之下,中美“合资”的中国航空公司的做法要明显比当时已是“独资”的“欧亚”这边强得多。老人说,在战争时期,“中航”完全是军事化管理,任何一次飞越驼峰航线都是执行一次重要的飞行任务,没有人贪生怕死去拒绝,也无法拒绝。但除此之外,它的管理又和商业航空公司一样,每个人进入“中航”前,都要签订一份“协议”(很多老人称之“生死状”),在这份“协议”中,有明确的条款注明,如果工作中出现意外(死亡)的补偿规定,实际上就是在随时有生命为代价的工作中,把“丑话”说在前头,所以,“中航”飞越“驼峰”,损失甚巨,但未有一起“劳资纠纷”。
麻烦一直持续到现在、持续到两岸对峙时期。
1996年,为了给丈夫讨个“公道”,使林大纲能在另外的世界得到“安宁”,林大纲之妻苏蔓莎女士致书丈夫生前好友,现居台湾的蒋纬国先生,不久,在病榻中的蒋纬国先生亲笔回信:曼莎嫂:时序轮转,岁月不居,一峡之隔竟成海天之隔。曩昔,大纲兄于抗战时,壮烈成仁,纬国与其公私情谊,至深悲悼,此后未尝忘怀,而吾嫂情况时在念中。
前承托人转来五月十日大扎。诵之余,往事回环,吾嫂遭遇,仍不楚鼻卒。
敬稔吾嫂。备尝人间艰苦,而终能克服困境,其不移志节与坚忍不拔精神,令人敬佩。
复稔侄辈均已成家,业有所长,所慰奚如。料大纲兄九泉有知,当亦颔首也。
有关大纲抚恤之事,接嫂来信后,即亲与此间国防部蒋仲苓部长联系,兹接蒋部长来函,略以大纲确系于民国三十六年元月三十一日以战时空中殒命,奉恤二十年有案,惟政府迁台后,领恤中断,嗣经修改有关条例,以民国三十八年以前在大陆地区依法核定应发给之各项公法给付,其权利人尚未领受或领受中断者,于国家统一前,不予受理。云,又谓本案须俟国家统一后,始能依法研处,并对吾嫂历尽艰辛,抚育遗孤之志节与所遭困境,至表敬佩与同情。兹将该函转印附上,用请参考。此并颂合府安康蒋纬国敬上民国八十五年九月五日此前、此后之事,都够催人泪下。
1943年3月,航委会把“欧亚航空公司”改名为“中央航空公司”。由于不像中国航空公司那样有“另一半”,完全是“独资”,于是没有飞机可用,只好把从空军作战中淘汰的美国洛克希德生产的几架A…29轰炸机改制成运输机交付给“央航”使用。
此时林大纲机组被航委会安排“特殊任务”,只有机航主任林擎岱、副驾驶盘明,随机报务员盛栋华。盛栋华和郭永凡是最要好的朋友,当时还没改名的欧亚航空公司成都站的职工宿舍就在成都春熙路口凤祥银楼楼上,每次飞行落地后碰巧见面,两人一谈就是小半夜。对朋友无话不说的盛栋华悄悄告诉郭永凡,他们机组对A…29的飞行性能充满忧虑,因为这种飞机原来是轰炸机,重心是按轰炸机要求设计的,整个飞机重心偏向地板和机翼下方,经过“改装”运输机后,重心就分散了,操纵吃力,起飞和降落很不稳定。
说到这里,盛栋华的声音更低了:“机长说,迟早要出事儿……”
“那就告诉林擎岱,你们别飞了。”郭永凡焦急地劝说好朋友。
▲吕和声和“沙漠之花”。
▲中排左二“沙漠之花”。
“可没有别的飞机啊,再说,战事这么紧张,运输任务这么重……”说话间,愁云涌上盛栋华的脸。
“没事儿,你们机长技术好。”郭永凡赶紧打哈哈,转移话题。
离林大纲机组在“驼峰”牺牲将近一年,1944年11月10日,林擎岱机组驾驶的A…29在昆明巫家坝机场坠毁,机组三人包括盛栋华本人,全部牺牲。
当初的“预言”是如此之准确——事故果然是发生在飞机起降阶段。
郭永凡老人说,整个抗战期间,陷于停顿状态的“央航”基本上就这么两架飞机正常飞行,最后全摔了,一架直接摔在驼峰航线上,一架也差不多,挨了个边。那时的人啊,明知道有危险,有牺牲、要死亡,就是不退缩。
有你,我摔不了!
在吴子丹家,第一次见到刘芳,就觉得老人气度不凡。岁月流逝并没有完全洗刷掉老人少女时代的全部印痕,犹如大树的年轮,即使是时间再久,依旧可以读出它原来曾经拥有的骄傲。
后来问一位年轻时就认识刘芳的老人,老人一咧嘴——刘芳,少女时代,惊人的美丽!
吴子丹也帅。
昆明巫家坝机场,空军一支文职部队就驻机场附近,刘芳曾是部队中的一员。吴子丹飞越“驼峰”,也在巫家坝机场进进出出。
于是就问刘芳,和吴子丹是怎么相识的?
老人说,我们的部队就在机场旁,有很长一段时间,记不太清是为什么,是早出晚归,正好和吴子丹起降的时间接近,经常能看见吴子丹他们从驼峰航线过来后,尤其是在晚上,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他们把飞机停在机坪上,碰到没有车子来接,三个人就背着降落伞并行向宿舍走,离很远就能看见他们。即将下山的落日,轻轻披上一层薄薄的云后,全无正午那么光芒耀眼,此时,它射出的,是暗红色的柔光,静静地洒向大地。三个身材颀长的飞行员,整个轮廓完全映照在这暮霭中,如同一幅精美绝伦的电影画面。
老人说,那幅情景,让人一辈子不忘。用现在孩子们的话讲,特别的“酷”。有时见我们的车子从他们身旁路过,他们就招手,搭一段我们的车。
再问老人,和吴子丹是不是在车上认识的?
刘芳:“不是。他们上来后,都是一句话也不说,靠在座位后背上就睡,感觉他们特疲倦,就像没睡过觉一样,该下车了都喊不醒。我们那时就都知道他们飞‘驼峰’,非常不容易。都是十八九、二十一二岁的姑娘家,平时都是唧唧喳喳的,但只要他们一上来,谁都不吭声了,连大气都不敢出,就是想让他们能安静地休息一小会儿。”
和吴子丹恋爱后,知道“驼峰”危险,但不知道原来是这么危险!原本天真活泼的美丽少女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了,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许多。也是坐在车子里,也是坐在一群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中间,但她的思绪,飞到了远方、飞到了冰川雪峰之间,此时,自己的恋人正操纵着飞机,和风、霜、雨、雪、雾——你说不上是什么天气,搏斗着……
再到后来,看着各式各样的驱逐机、轰炸机、运输机在巫家坝机场、在自己眼前掠过,她开始害怕起来。她从来不敢往“中航”停机坪那个地方多看,她担心那个地方出现的“缺口”是因为自己心爱的人儿没有回来造成的,以往,见到“中航”的人,她都会打声招呼,而现在,她巴不得远远躲开。她怕有人阴沉着脸色,用低沉的声音告诉她,刘芳,吴子丹没回来……
多少次,她在梦中惊醒后发现,枕巾湿了一大片……
两个人相爱后,吴子丹告诉过她,自己随时都有回不来的可能,记得当时,她马上紧紧抓住他的手,似乎自己的吴子丹这就要走而且钟爱的英俊少年马上就会离开她似的。
见美丽的女孩紧张成这样,吴子丹笑了,轻轻替她拭去泪水:“别担心,我不会掉下去的,因为还有你呢!”
“你能做到……”美丽的少女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能!因为每次上机起飞后,我想的都不是怎样死,而是怎样活下来!”吴子丹坚定地说。
幽暗的路灯把吴子丹本就修长的身材衬托得更颀长。
少女挂满泪珠的脸露出懵懂的微笑。
哪个少年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豆蔻年华,正是情窦初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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