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到停机坪,正要上机,一个双手插在兜里的美国陆军士兵引起了老安的注意。王敏认得出,这是驻机场的盟军。
安迪生喊住那个人,喂,伙计,愿不愿意跟我们到印度去玩一圈,下午就回来?
也许是休假也许是真的无事,那个在跑道旁正百无聊赖的士兵听到能坐飞机还能去印度,当然“愿意”,连跑带颠地过来了。
安迪生朝着王敏眨眨眼睛:“瞧,‘副驾驶’有了!”
三人上了飞机,安迪生让那个自称叫瓦德的士兵坐到了副驾驶位置上,并简要介绍一下,接着就发动飞机。
没有副驾驶,检查飞机状况的事情自然而然地落到了王敏身上,好在机舱里只装了用小麻袋包装的钨砂,由于钨砂比重大,平铺在机舱地板上,只有薄薄一层,整个机舱显得空空荡荡,像什么都没装一样。
飞机启动、滑行、试车、进入跑道,接通敌我识别器后,104号C…47昂首直上蓝天。
C…47进入航线后,报务员照例要向地面发报,其中一项就是通报机组人员名单。
安迪生示意王敏只报两个人,毕竟,那个瓦德是半道“拉”来的,怎么也不好说。
电报拍发完毕后,安迪生告诉王敏,今天走南线。作为飞行报务,王敏也希望走南线。南线经云南保山、腾冲等地,过高黎贡山后,就可以降低飞行高度,这条航线地势较低、航程较短、地标也较容易辨认,虽然不能完全排除日本人袭扰,但比过去那个时期还是安全一些。再有一个原因,飞南线可以不用戴氧气面罩,对于报务员来说,带着氧气面罩收发报就如同穿着羽绒服游泳一样难受。
飞机在保山上空时,王敏再次向地面拍发了位置报告。驾驶舱内,安迪生打开了自动驾驶仪,飞机在自动飞行。他和瓦德不时地交谈。也许是实在太疲倦了,也许是外面的天气好,让人没有紧迫感,也许是因为机舱里还开着暖气,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也许是发动机单调地“嗡嗡”叫着本身就是催眠剂,王敏脱掉了飞行服,昏昏欲睡起来……
“着火了、着火了……快……”也不知过了多久,昏睡中的王敏被猛地推醒,他抬头看去,机舱里浓烟滚滚,安迪生、那个“副驾驶”瓦德都跑到了货舱。
王敏一下子清醒过来,此时驾驶舱里的浓烟从地板和正副驾驶座之间源源冒出,连仪表盘都看不清了。王敏从通讯座位上站起来,也跟到了后舱。此时,安迪生、“副驾驶”瓦德正往自己身上穿伞包并向货舱门走去。王敏也迅速在舱上取下伞包抓在手里,此时,他想到外面一定会很冷,于是马上放下伞包去取飞行服,等到他穿上飞行服再回到货舱时,安迪生、瓦德已经不见了踪影——他们已经跳了下去。
老人说,航空公司是有明文规定的,客机一律不配降落伞,只有货机才配降落伞,但同时又规定,机长(正驾驶)必须最后一个离机。当时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反正是要跳出去再说。幸亏是刚才看了那个挂图,否则还真不知这伞怎么跳。站到冒着黑烟、向下坠的飞机舱门前,这是生平第一次跳伞,此时脑海里全是刚看到的那份挂图:右手握住开伞拉把,左手抓住舱门框、蹲下,左手再一推舱门框,人马上就来到空中,并向下俯冲。按照挂图上所说,在心中默数10个数,然后开伞……
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出舱的,但离开飞机后,强烈的气流把飞行帽给吹跑了,完全打断了王敏离机后的思路,他竟忘了默数那10个数,等转过神来,第一次跳伞、又是书呆子气十足的他竟忘了应该从几开始数。
那架冒烟的飞机不停地在身体上下左右交替出现——是自己的身体在空中不断地旋转,感觉到飞机“变”得“小”了,他知道已经远离了飞机,再转下去头就昏了,想开伞都来不及,再没有犹豫,也不管什么10个“数”了,王敏下意识地拉动开伞绳。
时间好像是凝固了,思维好像也停止了,一切知觉好像都不存在,耳边除了巨大的风声,好像整个世界都失去了一样。
突然,一股强大的冲击力猛地把身体往上拉——糟糕,一定是开伞太早撞到机尾上了,伞被飞机给挂住了,王敏本能地向上看——一顶洁白、巨大的降落伞在头顶盛开着。
再看那架飞机,依旧是拉着长长的黑烟,在王敏的左上方平稳地、似乎无声地向前……
来不及再想什么,脚下的大地越来越近,茂密的森林、流淌的小河快速跃入眼帘,马上再想起飞前看的那幅挂图:集拢伞绳、收起双腿、护住头部……
越来越近的树枝……“哗”,整个身体踏进大树中,在数不清的折断声中,第一次跳伞的王敏竟毫发未伤地落到了地面。在深山老林里辗转反复,才在缅甸乡民层层护送下,经过两个多星期,来到了密之那机场。
在密之那机场,王敏碰到了一位远征军少尉,他不停地打听国内的消息,后来才知道,少尉已经出国三年了。
少尉告诉王敏,远征军和英军、美军(主要是以远征军为主)整整把密之那用炮火翻了一个个,才把这座城市拿下来。都拿下来几天了,也没敢相信机场已经空了,1942…1945221一批没了,再上,再上!
日本人撤走了。
是中国航空公司飞行员最先报告的。少尉告诉王敏。
因为一直是按照机组两个人发的报,飞机坠毁后,中航一直是以两个人失踪向上报送,根本就没想到半路上“捡”到的那个瓦德。而瓦德所在的部队,对于他的“失踪”感觉莫名其妙——一个大活人,据说一分钟之前同伴还看到他站在跑道上,一分钟之后,就“倏”地没了。等到再发现他时,竟然是在几百公里的缅甸,谁敢相信这是人做的事情?
后来想,那天是所有的巧合、偶然都撞到了一起——万一飞机上再有一个人,伞却只有三个,怎么办?
回到昆明后,因为失礼,没按章程做事,安迪生多次通过不同途径向王敏道歉,希望能得到他的原谅,并想能再和他“飞一回”。王敏一开始是拒绝,时间长了,也觉得人家都这么诚恳了,也不能太卷情面,终于,两个人又再飞了一次。
而这一次,尽善尽美。
飞行员竟然没学过跳伞,这在世界航空史上,是闻所未闻的。
问老人,老人们都说,的确是这样,边飞边摔,补充上来,再去飞,哪有什么时间练习跳那个伞哟!
悲剧也好,喜剧也罢,中国航空公司飞越“驼峰”的勇士们,在默默飞越世界上最难逾越的航线中,用大无畏的勇气,谱写着一曲曲可歌可泣的篇章!
注一:《龙之翼》。
正文 第十九章 一批没了,再上,再上!
飞越“驼峰”英雄人物五:华人杰1999年开始采访“驼峰”航线,第一个结识的就是华人杰。
华人杰是1944年从昆明西南联大被选入中航的,其他同学都做了副驾驶,只有他成了一名报务员。
老人说,第一次正式上机、第一次飞“驼峰”、第一次就遇上了迷航。当时是强降雨,坐在座舱里,外面的雨下得那个大,像瀑布一样,顺着风挡玻璃往下淌。机长叫寇卓恩(R。W。Coldern,于1945年驾驶中航77号C…47在驼峰上空失踪。笔者),也是被邦德刚从美国招募来的,对航线、地形都不是很熟悉,那天从汀江出来后就是盲飞,进云后遇到这么大的雨,怎么也飞不出去,发现航向不对了,没见过这架势的机长问副驾驶,副驾是我的同学,和我一样,也是才上天,一问三不知。这下可好了,等于三个“外地人”在暴雨之夜挤在一辆不知开到哪里的破车上,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的,222副驾还直抹眼泪,他们两个全看着我——此时罗盘失灵,无线电定位仪也不正常,希望就寄托在我这部电台上了。那种天气,就是电台是好的也不好用,耳机里全是杂乱的电磁波信号。我也慌啊,越慌越紧张,那汗流得,和外面的雨似的。运气啊,实在是运气,我三弄两弄的,竟然和地面联系上了。恰巧有两架飞机已经到达,说了空中这个情况。于是地面让我们做十一度修正,估计他们是大致猜到我们迷航的位置,否则也没有这个胆量“修正”。我们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也不管行不行,就是赌一把,做最后一搏!
那天幸亏虽然是强降雨,但没有强气流,再有,罗盘和定位仪失效,但电台还是好的,否则,今天我就不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了。老人说。
瀑布一样的大雨中,一架C…47艰难地穿行在其间,闪电、雷鸣,不时地在它旁边,不是闪在它的机身上,就是炸在它的蒙皮中……
华人杰:“实在是太险了,但也奇怪,飞机一过了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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