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址》第24章


立稳了脚跟。
老师爷赵朴庵绝没有料到,一九三五年夏天他的一条老命,竟奇迹般地挽救了九思堂,挡住了白瑞德兼并九思堂的野心。当那场债务纠纷在地方长官、法院和场商盐号各界人士的协助下,终于妥善解决了之后,李乃敬再次率领九思堂满门老少,去给老师爷跪哭灵堂。想到老师爷一片赤诚,想到自己才失夫人又失知音。想到今后前途难测,而又形单影只,李乃敬禁不住痛放悲声。无论是老师爷的妻儿,还是他自己的家人,都被老爷的哭声惊呆了。人们谁也没有料到一向冷面如霜不怒而威的李乃敬,竟会这样毫无顾忌地袒露自己的真情。
等到丧事一完,李乃敬就把老师爷的两个儿子全都安排在自己的井灶上,并要总柜房支银洋一万元付给老师爷的遗孀作为抚恤。
一九三五年夏天,银城人把九思堂数月之内生离死别,险象环生的事变看在眼里,无不感叹着如此忠义难得的主仆,无不感叹着世事的艰辛,命运的难测。
第八章

再有一个学期就该拿到毕业文凭的李乃之,在一九三五年十二月的最末一天,被省立师范大学勒令开除了学籍。校长亲自签名的开除布告,在校园大门的影壁上刺目地张贴着,与此同时学校门口和校园四周刺目地布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十天前轰轰烈烈的请愿游行,被士兵们寒光闪闪的刺刀一扫而光。但是一九三五年十二月,李乃之在那场轰动全国的“一二·九”运动中,以自己出色的组织才能和义无反顾的勇气,再一次向地下党组织证实了自己对革命的忠诚。在这场运动中李乃之以省立师范大学学生会主席的身份,当选为省城高等院校学生联合会的执行主席。李乃之领导同学们游行请愿,街头演讲,散发传单,到处呼吁抗日保国。李乃之在一九三五年十二月亲手起草的那些热血沸腾的“通电”,至今读来依然字语铿锵大义凛然:
全国共赴国难,南京中央社转全国同胞公鉴:
冀东自治,显系奸人作祟,有目共瞻,毋庸置辩。近更逞其毒螯,浸及平津,河山呈变色之概,华夏入危亡之境,邦国殓瘁,迫在旦夕。北平各校同学见危授命,奋然蹶起,作救国之呼号,凡属破坏领土与主权,无论巧名如何。一概反对。热血益心,可格神鬼,申正气于天下,显大义于人间。幸赖心理国防,强鼓民族意识,我全国同胞亟应唱于相随,共赴国难,以图相存。除电呈中央,恳即乾断捍卫,又电应北平各校同学。誓为后援,特此电闻。
保障爱国运动,急!南京国民政府主席勋鉴:国步艰难,至今益急,殷逆背叛冀东,汉奸滋浸平津,丧心已极,覆载不容,荒谬机构,首足无别。平市学生,懔伊川为戎之慎,尽秦庭呼号之能,事属救国,谊亦正大,乃惨被拘捕,何以示后?恳饬平市当局,迅释被捕学生,并明令保障嗣后一切合法爱国运动,以正纲纪,而固国本。谨此电陈。伏乞鉴垂。
可是起草了这些热血沸腾的“通电”的李乃之,却在一九三五年十二月刚刚被警察局传讯之后,又看到了学校门口的那张校长签名的布告。李乃之无比轻蔑地对着那张布告冷冷一笑,又无比轻蔑地打量着那些如临大敌的士兵,而后,心平如水的回到宿舍里收拾自己的行装。七年前那个悲愤彷徨的青年学生,如今已是一位职业革命家。李乃之刚刚和老马秘密地接过头,老马告诉李乃之,地下党的省委领导对他在最近的对敌斗争中的表现十分满意,考虑到李乃之现在的处境,省委决定要他离开省城,先秘密参加两个月的地下工作训练,然后返回家乡银城,利用九思堂的家族关系做俺护,去宣传抗日,组织盐业工人工会,重建地下党的组织,并任命他为地下党银城市委书记。老马还告诉李乃之,组织上考虑并审查了他汇报的有关白秋云的情况,认为此事不宜过急,还要对剥削阶级家庭出身的白秋云做进一步的考验和了解。老马提醒李乃之,这同时也是对他的考验,作为一名职业革命家,第一条原则就是无条件的一切服从组织。
一九三五年十二月,当李乃之心平如水的丢了大学文凭,在宿舍里收拾行装的时候,心里充满了革命的激情,充满了对眼前这个挑在刺刀尖上的社会的蔑视,那张原来应该得到的大学文凭,本是这个社会惟一可以打在自己身上的一个烙印一个记号,可现在它连这件事情也做不到了。李乃之深信自己和自己的同志们舍生忘死所献身的这项事业,必将铲除掉这个垂死的世界,必将带给中国无限美好的希望和前途。为了这个伟大的理想,李乃之决心不惜奉献出自己的生命,也决心奉献出自己的爱情。经过反复的思量,李乃之决定由自己来斩断和白秋云的关系。李乃之觉得自己实在不忍把白秋云带进这种血腥的危险当中来,李乃之更觉得白秋云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了未来可能发生的那些打击和磨难。
所以,李乃之在临离开省城之前,特意邀请白秋云到双盛园去吃一顿午饭,并且特意点了那道最著名的“驼虾抱珠”。可是左等人不来,右等人不来,眼看午饭时间快过了,才终于看见白秋云急匆匆走上楼来。入座之后白秋云兴冲冲讲出一个意外的消息:
“乃之,我今天找了五十名同学写了一封联名信给校长,反对学校开除你的学籍。刚才是我亲自把信送到校长手里的,校长见了信大发雷霆,说我们无法无天。说要把我们五十人通通开除,样子凶得吓人。不是和他吵架我早就来了。”
听了这个消息,本来就有些为难的李乃之更觉得难以开口了。等到吃过饭,又等到喝了茶,一直等到把白秋云送到圣堂街的竹园门口,李乃之才终于把话讲出来:
“秋云,暑假里收到你的那封信,我一直没有回答你。”
李乃之艰难地和白秋云无比激动的眼睛对视着,横下心来又说道:“秋云,我想过了,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我们到此为止吧。”
李乃之以为白秋云会哭,会喊,会骂自己,可他没想到白秋云就那样一语不发地盯着自己的眼睛,像是在看一个什么怪物,白秋云只说了一个“你……”字就猛然昏倒下去。一九三五年十二月的最末一天,李乃之手忙脚乱地抱起白秋云的时候,竹园的仆人领着白杨氏从大门里跑了出来,白杨氏当胸抓住李乃之的衣服质问着:
‘‘你把秋云怎样了?你刚才都和她说了些什么?”
李乃之无法向这头母兽一样的女人讲清楚刚才发生的事情,只好任她在自己身上撕扯,可眼睛却一直盯在白秋云的脸上。只是到了这一刻,他才想到自己也许是做错了一件事情。
一阵吵闹之后,竹园的仆人把那扇冰冷沉重的铁门重重地关死了。当铁门轰然作响地关死的时候,李乃之仿佛被金属的撞击声惊醒了似的,抬起眼睛打量着这扇隔断了自己和白秋云的铁门。那一瞬间,他格外清醒格外尖锐地意识到自己和白秋云的不同,这道铁门的内外本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这正像双牌坊大门的内外也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一样,自己当年是那样悲愤地挣脱了那座大门。想到自己肩负的使命,李乃之不由得深深的为自己刚才一瞬间的动摇而惭愧。于是,他断然转身离开了那道沉重的铁门,把安静的圣堂街和幽雅的竹园毅然决然地撇在越来越远的身后。

临行前报馆总编曾开导陆凤梧:“凤梧老弟,你何必非她不娶呢,难道省城的姑娘都比不得九思堂的八妹么?刘兰芝、祝英台那样的故事也只是写写诗,唱唱戏而已,你写《春水东流》的人比我更清楚些。还是快去快回,下星期副刊的版面还等着你的续篇呢。”
陆凤梧听不进去总编的话,陆凤梧觉得这等俗人是不足与论的,所以听了总编的开导之后,陆凤梧只是冷冷一笑。心比天高的陆凤梧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和自己的一腔柔情,他从来不想,也从来就不相信自己所钟情的女人,除了嫁给自己而外,还能有什么别的结局。他觉得所有这些暂时的分别,都不过是为自己的爱情增加几分耐人品味的回忆。所以当他把柳永那些凄切的诗句,潇洒地抄录到那面折扇上的时候,心中涌起来的不是伤感而是陶醉。陆凤梧对着总编冷笑的时候并不知道,数月之前总编接到九思堂总办李乃敬的亲笔信.而且这信是差专人送来的,李乃敬在信上提到八妹紫云的婚事,说是家中已另有人遣媒求婚,希望总编能把陆凤梧的情形和行踪随时通知自己。所以,陆凤梧人还没有动身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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