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村》第66章


老二,你蔫头蔫脑的是咋啦?是不是想和拉套的骡子亲嘴呀。”高老二边躲避边说:“我找队长有急事,咱们村的大黄牛怕是不行了,拉了几天稀还不吃草,现在卧在野地里起不来了。”刘三亮眼睛一亮,“吁”地一声叫住了拉车的牲口,嘴上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牛不行就宰了吃肉呗,眼睛却随着高老二找到赵黑,又看着他们之间指手画脚。赵黑就远远叫刘三亮过去,吩咐说:“你先不要卸车,再叫上几个人,到村南的海子边,把病牛拉回来,让饲养员杀了吧。”刘三亮兴冲冲接受了命令,吆喝了几个男人,连同牛馆高老二一起拉在车上走了。
留在场院里的人们,听说要杀牛,杀牛就要分牛肉,这可是一件秋日里的喜讯,男男女女都不安分起来,交头接耳,蠢蠢欲动,有的已开始探讨如何做牛肉才香的问题。
杀牛现场
老黄牛有功于一碗村,弯弯的犄角翻卷向面额,平日里拉犁驾车性情最是温顺。这头牛也正是刘三亮当年接我们一家进村时拉车的那头皮毛油光壮硕的大黄牛,寿命差不多近三十岁了,在牛的世界里当属于高寿。恐怕是老之将至的原因,老黄牛时常眼里泪水汪汪,走起路来步履蹒跚,更别说参加劳动了。
公社的兽医来给诊过毛病,灌食过草药,只是并不见起色,队长赵黑才最后决心宰了吃肉。这也是当年农村集体所有牲畜的必然归宿。
就在场院里的社员收工时,老黄牛被活着拉回到队部门前的空地上,四条腿斜压在身子下,任凭抽打吆喝,都没了站起来的希望。饲养员赵季节围起了蓝布大围裙,挽起衣袖,顺手把一块蒙驴眼的布子挡在牛眼上,手里一尺半长的尖刀,从牛的胸架前直直地狠插进去,最后连手也没入了刀口之中。
一声凄厉悠长的哞叫,大黄牛浑身像过电一样抖动着,拼尽最后的力还想站起来,四蹄抽动了半天失败了,圆睁的两只黄眼睛里,滚出两串豆粒大小的泪珠。
随着紫黑的血水柱子一样喷向地面,溅起一圈血红的珠子,珠子落地后变成了泡沫顺着地势流向了低的地方。老黄牛的生命慢慢地随了血水的枯竭,原来扎挣的头躺倒向地面,粗重的鼻息有出无进着一口气,瞪得如两个电灯泡一样的眼睛里,黄亮的光泽不见了,凸镜般映着一群围观的人像。
收工的男人们都不急着回家,围在杀牛现场。女人们各回各家去做午饭了,这是一碗村男女家庭分工铁规矩。闻风而来的村里娃娃和大人们一起围在边上观看这一幕死亡的过程,谁都毫无怨言地接受赵季节的命令,帮助拉绳子找东西赶苍蝇。等到下午上工前,大黄牛已被剥去毛皮,光溜溜的身子吊在村口处那棵百年大柳树上,牛头也早已被砍了下来。
赵黑来到杀牛现场,看了一阵子,还用手指捏了捏牛肉的膘情,对赵季节说:“下午让六子帮你,把肉分匀称,排上号,等收工时,用老办法让人们抓阄。牛皮你给咱们保管好了,村上还有好多用场的。”赵季节答应着,提出了牛头如何分配的问题,赵黑说:“谁家要了牛头,谁家就不用再分肉了。你给人们说一下,谁要都行,但不能是小户人家,那就不公平了。”
赵季节笑着把队长的这个旨意宣讲给围观的人们,却没有愿意要牛头不要肉的人出现。
我家二弟当时也在场,看着牛头上的两只弯弯曲曲的角挺有意思,也没跟娘商量,突然发话说:“牛头我们家要了。我现在就可以抱回家吗?”赵季节说;“你个娃娃家,还是问问你们家大人再说。”二弟就坚持要牛头,赵季节提着牛角当场交给二弟,向众人说:“你们全是点愣大头,一个牛头,顶二十斤肉还多。瞧瞧人家娃娃,就有这见识。”二弟受了表扬,心里喜滋滋的,也想用手去提牛角,没想到平日里扛在牛脖子上的头居然重得提不动。人群中发出一阵笑声,二弟脸红脖子粗,正好二妹过来了,两人各攥一个牛角,抬回了家。
赵黑吃了午饭,在家里躺了一会,就又来到杀牛现场,看见围成一圈的老老少少,有的手里已经拿上了分肉的盒子,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再看孤儿馋猫小顺子,用舌头添着嘴唇,手不时在牛肉上摸索一下,然后趁没人注意时用嘴嗅嗅。
赵黑故意“吭、吭”了两声,微笑着说:“你们一个个也太急了吧,这东西可不能生吃的。馋猫,你是不是中午连饭也没吃,一直就守候在这里啊!过去听说书人讲,有望梅止渴,画饼充饥,你是不是看着牛肉,肚子就饱了啊!”听见队长点名,馋猫不自在了,头歪了几下,咕哝说:“我是想帮赵大叔的忙,再说又不是我一个人来看,这么多人你咋就偏偏说我啊!”赵黑笑着说:“平时你那双眼睛像两个黑窟窿一样,空的什么都没有,今天居然有了光亮,这是不是太奇怪了。”人们轰地一下子全笑了。赵黑继续说:“你是想帮忙,还是想偷着吃两口啊?你要是敢生吃这牛肉,我让他们现在就给你割一条下来如何?”馋猫看出队长并无恶意,加上好些人用话刺激,一时英雄气概,“我怕什么,吃就吃。不过只能给我割一条瘦肉啊。”赵黑说:“好,这还差不多,像个男子汉,季节,给他拉一条下来,要带点油的。”
一细条鲜牛肉随了刀尖一划,虫子一样落在赵季节的手掌里,平端着送到了馋猫的眼前,也集中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馋猫拿过来,咬了第一口,又咬了第二口,第四口时吃不进去了,只说到人群外边去呕吐,乘机兔子一样逃跑了,引得人们闹哄哄笑成一片。
赵黑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让围观的人们都离开,各回各家找工具出工。人们陆续散开,几个娃娃还守着不动,赵黑用手一轰,全鸟兽散而去。这时,他才蹲下身子,低声对赵季节吩咐说:“按老惯例,你整出三十斤好肉分放开来,晚上让柱子骑自行车分别送到公社李书记和大队马支书家里去。”
当天傍晚,夕阳红的像剥了皮后软颤颤的柿子,在地平线上晃动着就要落下去了,鸟雀在村子里的树与树之间,叽叽喳喳吵成一片。羊馆赵太领着黑香娥和高六生的半傻儿,赶着三百多只羊回村了,羊群踏出一片土尘,如云似雾飘移不散。
羊群到了村口,有一半的羊自动分散开来,咩咩地互相招呼着各回各家。剩下的属于队里的羊,则自然地积聚到那口老井架前,围住一条两米多长的石槽。羊馆赵太便开始从井里往出打水,一桶又一桶清澈晶亮的井水倒进水槽,吱吱哦哦的老井架,像似呻吟,更像似在哼着一首曲子。喝饱了水的羊自动退到外围,咩咩叫着高扬起头,看热闹似地观望着周围不同往日的情景。高傻旦在羊群的外围挥着放羊铲,让没喝过水的羊自动往里挤着。
围在队部门前等待分肉的村民,看着挂在树杆上的牛骨架,那是曾经有血有肉近三十年的一头牲畜最后舒展的造型。牛骨架已经毫无灵性可言,更无法自主出平静的状态,时不时被闲着没事的人摸上一把,或推上一下,然后随了那推那摸开始晃动,慢慢的快停下来时,又被另一只手接力上去。
高老二赶着三十多头牛回村了,领头的大紫牛步履稳健,颈下垂挂的肉片子随了步伐摆动着,长长的犄角像两柄插在头上的尖刀,圆如瓶底向外暴凸的眼睛,扫视着热闹的人群,也就认出了谁是谁,瞬间还想起了某一天配套在一起劳动的情形。牛群荡起了比羊群更大的尘土,由远而近,而且随风还带来一股骚呛的味道。
牛群是沉默的,归到了井口边,聚成了一个圆形,高老二接替了羊馆赵太开始打水。大紫牛的鼻子在空气中嗅着,嗅着嗅着就压低了头颅,伸长了嘴,紧随着突然失常地‘哞’地一声大叫,屁股在牛群中一摆,把身后的一头黑牛差点给掀倒,头很快又高昂起来,喷着明显是愤怒的鼻息,冲出牛群,直奔大树而去,其它的牛在一阵阵哞哞乱叫过后,也骚动不已地跟了过去。
社员和娃娃见状纷纷躲避,人声先是一片惊乱,很快又陷入了沉静,一片目光远远地看着牛群杂乱地围在老黄牛悬空的骨架前,听着一阵又一阵悲愤哀伤的哞叫,整个黄昏陷入了巨大的肃穆之中。喜滋滋等待分肉的村民,被这一情景所形成的气氛冲击的大气不敢出,连最麻木的人和那些少不更事的小儿也感觉到了异样。
大紫牛跑到树下,瞪着眼睛凝视着垂挂的牛骨架,不知何故突然把头摆得抽疯一样,跟着浑身如人发寒噤般抖成了一堆。等稍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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