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如歌的正午》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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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付玉成像被刀割了手般地叫道,“是穿着衣服搂的还是光着?”“光着。”女人凄切地说。
“噢———”付玉成又一次痛心疾首地叫道,“你和他肉贴肉了,我不想再碰你的奶了!”“我的奶也没意思了,都瘪了———”女人仍然由衷地哭着,“我活着不如死了,跟鬼有什么两样?还不如鬼呢,鬼还能自由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陈生已经把对灰尘的思索进行到了最后的阶段,那是一种到达极限后走投无路的疲惫,因为强大的黑暗使他感觉不到天光,他内心最渴望的那种滔天的大水渺茫无望,陈生因为灰心而烦躁,他咆哮着,大喊大叫。声音在夜晚本来就很明显,再加上他是声嘶力竭地叫着,所以那声音就像鼠疫一样强大,它很快传播到户外,飞到邻居家里。邻居家的牌桌刚刚支好,几位老牌友正准备一一落座,听到陈生骇人的叫声,他们都不由自主地朝门外走去。有个人说:“看看陈生去,他一个人憋屈得受不了了,让他来看牌吧。”另一个则说: “今晚咱一副牌里搁上四个王,让陈生多看看王,高兴高兴。”他们一行四人鱼贯而入陈生的院子。其中一个指着暗影处模糊的青草说:“陈生快把草编完了,没准他就不会再惦着杨秀,也不会魔症了。”“再帮他张罗个媳妇,他的病就会好。”另一人说。
他们正要开门,付玉成抢先一步,从屋里出来,把他们拦在门外。付玉成结结巴巴地说:“我是来唤陈生家里吃饭的,正赶上他犯病了。你们不要担心,我在这守着他,一会儿他就好了。”几位牌友纷纷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他们都知道最近陈生常常到付玉成家吃饭,所以也就不奇怪了。他们寒暄了几句,就回去打牌了。当然,陈生没来,他们就不会往一副牌里混上四个王了。
陈生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在大喊大叫之后觉得头脑发木。他先是口渴,于是就摸着黑熟练地舀了一瓢凉水喝下。刚喝完,又觉得尿脬胀得慌,就赶紧出了屋子去撒尿。陈生站在篱笆前,把一泡长长的尿浇在一株向日葵身上。向日葵在暗夜中缩着头,一副瑟瑟发抖的样子。陈生撒完尿打了个激灵,头脑骤然清醒了许多。他抬头看了看天,大半轮奶白的月亮像头溜光水滑的小肥猪一样卧着,陈生便想它的肉一定新鲜得让人放不下,肚子里便有饥肠辘辘的感觉。他低下头的时候付玉成领着他的女人出来了,陈生觉得女人那副哀怜的样子很像那株刚被尿浇过的孤单的向日葵,满身消去了生气,没有任何花色可言。
“陈生,家去吃饭吧。”付玉成说。陈生“唔”了一声,然后就跟在他们身后往外走。此时邻居家吆喝牌的声音格外响亮,有一个人发出的笑声就像鲟鳇鱼在江面上打出的巨大漩涡一样显赫,陈生不由自主地说:“谁这么兴呀?一准是抓着了王!”陈生进了付家先去看付大头。付大头今天焕然一新,穿着一套簇新的米色背心和短裤,浑身散发着一股香味。陈生亲他的时候他呜哇呜哇地叫着,还用肉乎乎的手去抓挠陈生的脸,他想陈生了。
陈生满怀慈爱地说:“咱们今天可真干净哇,是谁给咱洗了澡?”付大头的一个小姐姐说:“俺妈给洗的。”陈生又说:“还穿这么干净的衣裳,连个苍蝇屎都没有,你这是要娶新媳妇了吧?”付大头仍旧呜哇叫着,像是水边一只鼓噪着的青蛙。不过青蛙要是娶媳妇,并不比付大头容易多少,因为美丽的蜻蜓和悠游的红鱼不是在空中就是在水底,都是它可望不可即的。
付玉成家竟然包了饺子。已经包好的三盖帘饺子错落有致地摆在灶房的桌子和案板上,付玉成的大女儿蹲在灶坑前烧水。本来她依照吩咐早已把水烧开了,可父母都没有回来,她不敢提前下饺子。为了保持水的沸腾状态,她持续不断地添柴,使沸水变成蒸气飞走了大半,只得再对上几瓢凉水重新烧。她看见母亲红肿着眼睛,不知她为什么哭了,所以母亲埋怨她把水烧飞的时候她也一声不吭,怕任何一句解释的话都会招致母亲的一通责骂。
陈生看见灶房的饺子,便觉得自己的胃像老鼠一样不安分起来,他不由兴奋地大声说:“今天是八月十五么?”付玉成说:“还没立秋,怎么能过八月十五。”陈生眨眨眼,晃了晃脑袋说:“不年不节的怎么有饺子吃?”“不光有饺子,还有酒呢。”付玉成对陈生说,“你就放开量吃喝吧。”陈生搓了搓双手,很响地“咦喝”了一声,慨叹道:“还有这么滋润的日子!”第一锅饺子出来后陈生迫不及待地先拈起一个扔进嘴里。那饺子烫着,他没敢怎么嚼,就把它飞快咽进肚子了。饺子一落肚他就后悔,觉得把它浪费了,连点香味都没品出来。第二个饺子重蹈覆辙,因为它仍然烫着,他只咬出一汪油来就把它咽了进去。这回他悔上加悔,觉得自己对待饺子太莽撞了。陈生这回吸取了教训,他打算让它散散热再吃,于是就把满盘的饺子端到户外去凉。结果外面没有风,在大地上微微起伏的是轻纱般的月光,陈生只能从自己的肺叶中鼓出风来吹它。他端着盘子,垂着头用嘴呼呼地吹着风,吹得腮帮子酸了,鼻涕也蠢蠢欲动地冲出鼻孔。陈生怕糟践了饺子,连忙扭过头腾出只手来把鼻涕擤掉。这时最上层的饺子已经不烫了,陈生就把盘子放在地上,然后自己也坐在地上,守着盘子吃起来。连吃了几个之后,陈生才品出是什么馅的,原来是白菜当中搀了少许的韭菜,鲜得很。
“陈生,屋里来吃吧,屋里有亮儿。”付玉成站在门口吆喝陈生。
陈生抽了一下鼻子,说:“外面有月亮,我看得见。”“给你双筷子吧。”付玉成一说完就后悔了,因为他马上反应过来陈生吃饺子从来都是用手抓。有年过小年,祭灶王爷,杨秀煮了一锅饺子,让陈生给灶王爷供上几个,结果陈生用手把饺子一个个抓到供桌上,气得杨秀直哭,说是那饺子不洁了,灶王爷不吃,肯定会怪罪下来的。结果腊月二十五的那天,陈生用铁锅炒花生,怕把花生炒糊了,就对上一些沙子。谁曾想用小铲子翻炒比较困难,陈生就想当然地找来一把撮鸡屎用的小铁锹,连洗都不洗,就把它探进锅里。杨秀见了一声惊叫,陈生一激灵,小铁锹重重地磕向锅底,把锅给捅漏了。杨秀哭得面如白纸,陈生只好去邻村请来一个锔锅的人。锅锔好了,可算算工钱赶得上买口新锅的钱了,杨秀就心疼得连年都不想过了,把一切罪过都算在陈生用手抓饺子供灶王爷的身上。
付玉成的话果然惹恼了陈生,他气乎乎地说:“吃菜才用筷子呢,筷子也是个馋鬼,想要沾沾荤腥。我就不让!好东西我要抓着吃,手指头是自己的,不体己它还体己筷子呀?筷子算什么东西!”付玉成本想再给陈生点蒜泥,怕他又会骂蒜泥也是为了窃取饺子的香味,也就闭口不谈了。
陈生放慢了吃饺子的速度,他开始慢慢地咂摸。每每觉得那味道确实深入人心,就使劲地吧唧吧唧嘴。园子中传来各种虫鸣,陈生不时地朝着发声处张大嘴呵上一口气,说:“你们馋了吧?闻闻味吧!”虫子的嗅觉想必没那么灵敏,所以仍是叫个不停。陈生便说:“等我吃饱了,就匀上两个给你们。”陈生坐在地上后,他的两条罗圈腿平摊开来,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个圆圈。盘子就置于中央,仿佛他的双腿是桌子的边缘。陈生一会儿看看月亮,一会儿又看看园田,忽然心下涌起一股温柔的情感。这时付玉成的女人端着一茶缸酒朝他走来,暗夜中她单薄的身影就像一支芦苇。她把酒递给陈生,微微叹了口气,说:“喝吧,饺子不够屋里还有,你放开量吃吧。”陈生喝了一口酒,一股热辣辣的气息顷刻间由口腔弥漫到全身,使他热血沸腾。他再抬眼望月的时候,便觉得它是玫瑰色的了。他又接连喝了几口酒,觉得周身从未有过的舒展,他不由想起了所看过的电影中的男欢女爱的片断,抑制不住地发出嘿嘿的笑声。就在这种时刻,他蓦然回忆起了什么,他回头望望,没有发现人影,他便站起来直奔屋里走去。才进灶房,便见付玉成的女人在舀饺子汤,付玉成蹲在锅台前喝酒,陈生张口结舌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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