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公子兮》第33章


青年头戴纶巾,薄衫长袖,生得很是俊美。事实上,今日谢澧兰所见的玉山之人,大抵没有中人之姿以下的。
“敢问山主何时能接见?”这么走了一路,谢澧兰不能说自己不腿酸,他终是按捺不住了。
文生唇角溢出淡淡的微笑,行了一个拱手礼,“谢公子这边请,山主声言,请谢公子在石阁下稍后片刻。”
谢澧兰颔首,文生边提着下裳沿石阶一路而上去。
这石阶之长,犹如天梯石栈,没入深浓的云间,只见远方簇头的一抹青山黛色,脚下蜿蜒而过石梯,右不设栏,若不慎一脚踩空,底下便是无底深渊。
文生走了两炷香的时候,又是两名紫衣轻绡的少女自身侧的画廊出来,约莫十六岁上下,眉眼盈盈璨璨,弓手邀道:“谢公子请。”
山主已经答应了。
谢澧兰“嗯”了一声,紫衣少女在前面带路,谢澧兰亦步亦趋,他想,在玉山之境,大约没有人能发得出脾气,这是山主待客之道的缘故,也是绝对实力神秘莫测的缘故。
山风吹来,紫衣少女的绡纱被吹得飘飘飖飖,隐约露出轻纱下一截皓腕,更添神秘。
但谢澧兰自幼对女子的美色便有些欣赏不来,他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直至过了许久,眼前拨云见日般露出浅浅的一道沿山而上的石廊,两侧山花如簇,纷繁而缀,绿意要蔓上石阶来。
两名紫衣少女不再带路,而是让开了道去。
石阶上有一个清扫的男人,他拿着笤帚,似乎很专注,很认真,也……很融入这玉山之景,如此调和,仿佛是亘古便在的一道修长的身影。
谢澧兰霎时屏住了呼吸。
他提着脚步往上走。
那个男人只着了一件朴素的淡蓝衣裳,墨发如云,侧脸宛如刀削玉斫般坚毅俊挺,出挑如画,谢澧兰只觉得屏住的呼吸差点散开,从无此时这么方寸大乱,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肉与骨骼都在颤抖、叫嚣。
“卫子臻?”原来唤出这个名字,需要这么大的勇气。
那人恍如未闻,谢澧兰偏不死心,他走到了男人身前,他手执笤帚,安静地立着,似是任由谢澧兰如何打量。还是熟悉的脸孔,墨眉如锋,星眸如刃,但身后半披半束的发,却成了正常的黑色。
卫子臻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也仿佛不认识谢澧兰,眼波里没有情绪。
谢澧兰疑惑,不知怎么了,心下有一丝惶然,将方才见到他的惊喜交集湮没,他咬了咬下唇之后,试图牵住了他的手。
卫子臻仍然没有反抗。他半点动作都没有。
谢澧兰能感觉到,他握着的这只手,冰冷的没有温度,甚至虚软地垂着,他没有使力。
到底怎么了?
“子臻,你不认识我么?”他的五指张开,在卫子臻的眼前晃过虚虚实实的影,卫子臻的眼眸动了动,那一瞬间陷入了迷惘与空洞。
“子臻……”谢澧兰眼眸聚了一层水雾,他使劲与他紧握,但始终只是一个人的徒劳,胸口的痛感更加清晰,那是被利刃穿心的痛,他蜷缩下身子,山风吹歪的发冠垂下一绺狼狈墨发,他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无息的流风在这里穿缀,身后是延绵的绿。
温软馥郁的花香里,不知何时起多了一缕沉香,石阶上紧锁的玉质方门被推开,两队人簇拥着以锦衣华服的男人缓步走出。这人生得龙章凤姿,眉飞入鬓,凤眼狭长蕴漆,深黑难测,手中捧着一只兽形镂金手炉,不怒自威的气魄令人一见便心折。
谢澧兰松开了手,他站在卫子臻的身前,胸中的钝痛才消解了一半。眼眸恢复幽深。
冷静下来他才能开始想,那一刀他刺入卫子臻的胸口,是刺实了的,卫子臻的尸体也是他的心腹亲手置于冰棺之中水葬的。但眼下,他人却在玉山。
都说玉山山主不涉红尘,可是,眼下看来,好像并非实情。
谢澧兰淡淡道:“阁下便是山主?”
这人有不逊于皇家的威严,但谢澧兰能确定,他不是。这一问看似多此一举,他更想知道,山主对他究竟抱了什么意图。
“正是区区。”那人谦恭地颔首。
但他在阶上,谢澧兰在阶下,高度本来就不是对等的,谢澧兰并不计较,莞尔道:“在下唐突而来,替家父求一味圣药——天香车前,还请山主不吝。”
“山主”莫名地打量了他几眼,“谢公子之父,不正是当今陛下么?”
“是。”谢澧兰供认不讳,“玉山地物之博,无人敢测,天香车前,山主定是有的。”
“的确。”“山主”微微而笑,命身后人道:“去取来。”
这么容易便答应了?谢澧兰亦是一怔,“山主”意味难明地瞟了眼他身后的卫子臻,广袂上扬,“不过,谢公子身后的,乃我玉山之人,谢公子这是何意?”
谢澧兰身体微僵,他现下挡在卫子臻身前,确有抢人之嫌,脸色微红地让开一步,卫子臻似乎要往石阶上而去,谢澧兰凝着眉宇将他的衣袖攥住,“你何时成了玉山的人?”
卫子臻自是不答。
“山主”的唇扬了扬,“谢公子,传闻,卫子臻是你的——夫君?”
若不是为了天香车前,谢澧兰早已不愿再忍耐,他压着火气淡淡道:“是。我的人,山主纵然是有通天之能,也不能扣押。”
“谢公子严重了,”那“山主”拊掌道,“谢公子不妨问问,他愿意随你走么?”
既然这“山主”放下此话,便是至少九成把握卫子臻是不会离开的,谢澧兰心中微叹,他伸掌再度将他的手扣在掌心,清润的嗓音勾出一丝哀婉,“不论如何,卫子臻,孤今日必须带走你。”
这声音听起来竟像恳求。
阶上的“山主”,耐心被折耗殆尽,“卫子臻,上来。”
话音才落地,谢澧兰便觉察到手被细细地挣扎开,卫子臻的动作很轻,他却仿佛被针扎了一下,脏腑生疼地,被卫子臻撇开,他看着他一步步走向石阶,彻底背离出他的人间。
他从未想过,曾发誓以命护佑他的卫子臻,有一日,会不愿再护着他,宁愿与别人站在一道,与他们以众敌寡。难道今日玉山之人对他极尽羞辱,卫子臻也会无动于衷么?
谢澧兰疼得脸色惨白。
“山主”将人拿上来的天香车前奉到谢澧兰身前,用一条木质雕花的锦盒细致地捆好了,在谢澧兰面前合上。“山主”声音疏阔:“谢公子,带着天香车前,你便可以回去救陛下了。”
谢澧兰没有伸手去接。他捂着胸口,咬着薄唇镇定地抬起头,不卑不亢地扬声道:“恕谢某不恭,今日必须带走一人。”
唇上被他咬出了几缕猩红的淋漓。
白衣少年的眼底是一片墨色的深,秀逸绝伦的面容,分明是位如圭如璧的君子。
但他的执着,让那双清湛的眼浸染了戾气。
“山主”猜到他会由此话,并不惊讶,一畔卫子臻只是低头沉默,甚至,他的手里仍然握着那支不起眼的笤帚。
谢澧兰从来只是一个人用计,一个人运筹,他自以为天下何人的背叛他都能承受,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坏了他的一局棋。只是今日,他才终于知道,原来一个人孤军作战是这种感觉,与心爱的人离心背道是这种感觉。
是背水一战,是孤注一掷。今时今日的谢澧兰,早已不是当年以无情动人的独孤珩。
他早已不是独孤珩。
“山主”笑道:“天香车前,与卫子臻,谢公子只能带走其一。”
“不能两全?”他沉了沉声。
“山主”摇头,那双眼是慈悲的,不知为何却如此不通人情,“鱼与熊掌若能兼得,世间的选择便不会如此为难。谢公子当日大婚之时对卫子臻当胸一刀,可能两全?”
不能。
只是那个江山对他而言,已经毫无意义了。
谢澧兰没有沉默,他的嗓音宛如澹澹流水,“或许还有第三种选择。”一缕青烟绕来,少年的光影匿在云薄的雾色里,难言难画的清贵优雅,涤尘绝世,“天香车前让我的侍从带走,我留下。”
卫子臻,我的心意,你懂了么?
众人皆诧,谢澧兰只留心他一个人,卫子臻没有答复,他只是,握着木笤帚的手轻轻地松了松。低下的眉头,与风轻飏的墨发,他并没有因为他的选择留下而动容,谢澧兰的心一瞬间沉到了石廊下的万丈谷底。
作者有话要说: 唉,含泪放上更新。
谢渣受难受了,我也难受了……
☆、两人相处
“谢公子留下一样物事,也可以走的。”石阶之上,“山主”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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