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思若为安》第57章


温如玉的手颤了颤,他缓缓睁开眼,一向清明的眼不知何时也变的有些浑浊了,一头白发映着苍白的脸,已是油尽灯枯之像。
魏喜将旁人都带了出去,连同带走了看见主人醒来,欢喜的直摇尾巴的小黄狗。
房门被带上,混着浓重药味的房里只剩下了温如玉和楚凌觞。温如玉睁开眼后,缓了一会,听见耳边楚凌觞不停的呼唤,方慢慢的转动视线,看向楚凌觞,认了好一会,才不确定地轻轻道:“阿林?”
楚凌觞此时心中都是悔恨,人生最后悔的事情之一,便是子欲养而亲不待。他哭着唤道:“爹爹,阿林在。”
温如玉艰难的抬起手,想去摸他的脸,楚凌觞连忙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温如玉轻轻将他的泪水拭去,道:“别哭,生老病死,人之常事。扶我起来,我有话对你说。”
他的精神似乎好了些,但楚凌觞明白,这只是回光返照。
他将温如玉扶了起来,在他身后垫了厚厚的靠垫。温如玉拉着他的手,仔细的端详他,好似要将他的模样牢牢的记在心里,良久,他方问道:“吾儿,你还恨父亲吗?”
楚凌觞听到“吾儿”两个字,本有些收住的眼泪一下子又汹涌而出,从小到大,他从未听过温如玉这么喊他,他的父亲一向是矜持而内敛。他连连摇头,眼泪止不住的落。
温如玉柔声道:“别哭了。为父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除了你纪叔叔,你娘亲,就是你了。从小到大,我都没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现在我要去了,你还哭成这样,是要为父心里不安吗?”
楚凌觞胡乱将脸上的眼泪抹去,哽咽道:“阿林不哭,阿林会一直陪着爹爹。”
温如玉虚弱的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缓缓道:“为父有三件事要嘱咐你。第一件事,我死后将我火化,我的骨灰一分为二,一份在江南与你母亲合葬,一份与你纪叔叔的骨灰合葬于苍山脚下。怎么又哭了,乖,不哭了。”
楚凌觞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悲痛,低着头,强忍泪水。
温如玉轻轻抚了抚他的头,继续道:“第二件事,要好好照顾自己。政务重要,身体更重要,为父不想那么快在那边见到你。”
“好。”楚凌觞哽咽地点头道。
“至于第三件事”,温如玉慈爱的看着他,微笑道:“不要错过自己的幸福。”
“爹爹?”
“你和小凡的事,为父知道。还记得那年抓阄吗?小凡什么东西都没拿,唯独抓到了你。当时我让你要珍惜,是要你珍惜这份兄弟情义,不过,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你们在一起了,我也很高兴,他是个好孩子,会让你幸福的。”
“爹爹……”楚凌觞想到纪凡如今身在蛮荒,生死不知,不知该如何说。
温如玉看出了他的想法:“阿林,你要相信他,你还在等他,他一定会回来的。”
楚凌觞握紧了他的手,不知是在安慰温如玉还是安慰自己:“嗯,我一直都相信他。”
“好了,我也该去见你纪叔叔和你娘亲了。过来,让爹爹抱抱你。”
楚凌觞倾身,抱住了他,埋在他的怀里,泪水一滴滴落下,在干净的衣服上氤氲出一个又一个泪渍。温如玉轻柔的抚着他的发。
“爹爹。”
“嗯?”
“娘亲很爱你,纪叔叔也很爱你。”
温如玉笑了:“我知道,我知道啊。”他喟叹道,陷入了回忆。
那年苍山脚下,他上京赶考,英姿飒爽的少年救他于盗贼抢掠,玩世不恭的一笑:“书生,你该怎么报答我?”从此,便是一生的深情,一生的错过。
那年寂寥寒冷的深秋,刚生产完的女子握着他的手,似是解脱地对他说:“相公,琳琅不能再陪你了。纪公子,他是个好人。”她清丽的脸庞微笑着,眼角却滑下泪来。他这才知道,原来她一直都知道,从此,便是一生的怀念,一生的负疚。
抚着发的手渐渐缓了下来,直至再也不动。楚凌觞无声地哭泣着,他不敢抬头,泪水浸湿了衣服,门外小黄狗似乎是感应到什么,呜呜咽咽地哀鸣着。
秋季的天,凉爽澄净,傍晚时分的火烧云,肆虐了半个天空。不远处的农家,炊烟袅袅,平静祥和。贯穿整个小村落的溪流,波光粼粼,时不时见鱼儿跳跃。
在这样一个平凡美丽的日子里,陈国最惊才绝艳的才子,开启陈国政治革新时代的功臣,一代名士,温氏如玉,与世长辞。
第65章 归思为安(十)
楚泽希得知噩耗后,虽不能亲往祭奠,但揽了所有的政务,让楚凌觞得以安心守完头七。楚凌觞披麻戴孝在灵前跪了七天后,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将温如玉火化了,他亲手收了父亲的骨灰,装在了两个小白瓷瓶里,牢牢的护在怀中。
离开的那天,小黄狗冲着他怀里的小白瓷瓶嚎叫不止,扯着他的衣角不让他走。他蹲下轻轻摸了摸小黄狗的脑袋,轻声道:“我带你一起走好吗?”小黄狗蹭着他的手心,格外乖巧却又显得哀伤。这条狗是温如玉隐居后捡的流浪狗,刚捡到的时候还是小狗崽,被欺负的奄奄一息的,如今也已长得这么大了,它的名字还是纪凡起的,纪凡一见到它就被它一身黄色的毛发吸引了,当即就决定叫它“小黄”,楚凌觞一直觉得太随意了,但却也一直没有改过。
他站起身,小黄狗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他将白瓷瓶递给魏喜,最后望了一眼这空荡荡的木屋,亲手将院子的栅栏关上。从此之后,世上真的没有公子如玉了。
楚凌觞先去了江南籍地,将其中一个白瓷瓶葬在他母亲的旁边,他对着父亲母亲的墓碑,整整齐齐叩了三个响头。之后,他又去了苍山,将另一个白瓷瓶和温如玉时时戴在心口的紫金香囊一起埋葬在了苍山脚下,他竖了块碑,却未刻字,他等着纪凡亲自来刻,他对着无字碑也磕了三个响头,为他自己也为纪凡。
老一代的恩恩怨怨随风而逝,他和纪凡的却还未知。巨大的哀伤没有压垮楚凌觞,却将他折磨的日日失眠,短短一个月,原先好不容易将养好的病症又开始反复。等赶回西凉时,楚凌觞已经瘦得不成样子。楚泽希看见他的第一眼,差点哭了出来。
他虚弱的躺在马车里的软塌上,面无血色,两颊凹陷,双目紧闭,一头青丝散乱在两旁,无知无觉。楚泽希轻轻地将他抱了下来,像抱着稀世珍宝般,他曾设想过无数次将他抱在怀中,却不是如现在这般。
所幸,只是伤心过度,并非病入膏肓,第二天早上,楚凌觞悠悠醒转过来,看见了守在身旁的楚泽希,他趴在床沿,眼底有青色的阴影。楚凌觞看了他好一会,心里不知在想什么,趴在地上的小黄狗睁开眼睛发现楚凌觞醒了,兴冲冲的叫着冲了过来。这么大的动静,楚泽希被惊醒,刚好撞上了楚凌觞还未移开的目光。
“凌觞,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楚凌觞虚弱的笑了笑,道:“好多了。”
楚泽希用手碰了碰他的额头,烧确实是退下去了,这才放下心来。
“饿不饿?吃点东西吧,你最爱的鸡丝松茸粥,好不好?”
“好。”楚凌觞摸了摸乖乖趴在床边的小黄狗,轻轻道。
楚泽希直到楚凌觞喝完粥,御医诊完脉,才不情不愿的被楚凌觞催着回宫。楚泽希明白,其实楚凌觞发现了,发现了他心里还有他,但他不在意,现在于他而言,楚凌觞能够平平安安的在他眼前,他已经很知足了。
这次虽挺过来了,但却又让楚凌觞开始缠绵病榻,病情总是如此反复,不禁也让他有些心生倦怠。
“小凡,
见字如面。
又是一年寒冬,你已经走了两年半了,我很想你。你知道吗?父亲去世了。临终前,他让我将他的一半骨灰与母亲一起埋葬江南,另一半与纪叔叔合葬于苍山脚下。我完成了他的心愿,我想,他现在应该没有遗憾了。
小无忧六岁了,已经是个小大人了呢,我事务繁多,将他送去了无名山和师父义父在一起。上次去看他,他已经可以把论语全背下来了,而且还打了一套拳给我看。我们俩倒都称不上文武双全,也许小无忧可以帮我们实现这个梦想。
陈国近来都没什么动静,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像是山雨欲来之前的宁静,希望只是错觉吧,毕竟对于西凉而言,还未做好万全准备。
小凡,你在哪里?吃的可好?穿的可暖?我真的很想你,很想很想。
——凌觞”
写下最后一个字,楚凌觞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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