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_绡叶》第17章


子弟开辟荒园无异于莽汉绣花,那场面光是想想就很滑稽。他指派两壮汉帮衬,又恐他二人认生、驳了一片好意,便也跟了去。
果不其然,三人费了一番工夫才从前院通入后院。炉上正煮水,主仆二人簇拥着赏花赏雪,一副与世隔绝、岁月静好的模样,倒像是他几人闯入冒犯了。
常安没好意思袖手旁观,跟在后头打下手。苏凰提着笤帚敲檐边悬下的冰柱,一面叮嘱他躲远,一面煞有其事道:“别看这小玩意儿是水做的,落下来非给脑袋砸个窟窿不可。特别是像你这般年纪轻、脑瓜子脆生生的,一砸一个坑。”
原卿越笑着倒给他一碗茶,并不去拣他话里的漏洞。
“难得茶水备齐又有王爷陪笑,在府上算作招待贵客了罢。”苏凰接过茶碗轻嗅:“寒山凝翠,是我喜欢的。能琢磨出投其所好的法子,想来这半个月没白躺着。”
“凑巧而已,大人真会说笑。”眼瞅他脸色忽地一沉,心情竟愈发轻快。原卿越双手合十搭在唇边呵气,“冰天雪地的,难为苏相惦记着。自相识以来承蒙苏相眷顾,王府金银玉石没有,破烂家具一堆,连我这条命都是苏相救回的,真真是无以为报了。”
“举手之劳而已,王爷真会说笑。”苏凰“呵”一声冷笑,“你我之间非得分得明明白白么?”
“有亏欠难免良心不安。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世上哪有便宜事白占呢。”
“那你听没听过无以为报之时该以身相许?”趁他分神片刻拎起就往房里拖,留下与枯枝烂叶缠斗的三人面面相觑。“姜后再没传你觐见么?”苏凰附在窗缝处盯着外头动静,一面安抚道,“别怕,只是那两个帮工不是我自家的,在这说话方便些。”
原卿越却不似从前那般抵触,他整顿衣领抚落袖上褶皱,随苏凰一道贴在墙边:“时近年节,上至皇宫下至乡野人人都忙着除旧迎新、饮乐宴会,况且今年各路番邦国主将携王子前来进贡朝拜,为彰显昭幽国力,身为国母更该督促国宴筹备事宜,以确保万无一失。”
“可我怎么听说是姜氏宗亲进宫朝见,明为探望,实则指责姜后任意妄为反被奸臣利用、迫使家族前路尽失,姜后不堪其扰索性称病闭门谢客呢。”苏凰摊摊手以示无奈,“是她主动送上门来,这口黑锅我可不全背。”
“其实并没什么差错,只是姜家人看不上我。普天之下称赞我才能的,你是第一个。明知我无能仍真心待我的,你是第二个。”
他双眼盛着光,灿若琉璃。
苏凰笑问:“另一个是谁?别是瑞王罢。”
他摇摇头:“是我娘亲。可惜她没能等到我显山露水就……罢了,她看到我这幅样子也不会高兴的。”
苏凰:“我记得梅娘娘是云胡国人。”
“云胡国公主。”
昔日被宁王率兵屠戮覆灭、硬生生从大地上抹去的叛国云胡;乍一提起,仿佛是上辈子的故事。他到屋内各处点上灯,房间原貌这才显现出来。四面墙挂满面具、房梁处悬着面具,地上更是随处可见——木片、木胚、木屑,成形的、未成形的,上色的、未上色的,色彩清雅的、浓烈的,直堆到二人脚下。
“传闻云胡国国民能歌善舞,该国独创木面舞更是一绝。”
原卿越点头示意,允许他往下说。
“云胡国主子嗣兴旺却独有一位公主。此女容貌出尘绝艳,尤善舞技,国庆大典上一舞倾城名动四方,仰慕者多不胜数。元烈十二年秋,云胡国侵扰昭幽边陲、残害戍边将士百姓。时值朝野动荡人心浮躁,宁王原弘靖独当大任亲领兵一举歼灭敌军,尽收其城池。然嗜血本性难抑,他不顾俘虏讨饶决意纵火屠城,将数万无辜百姓困于城中,逃离者乱箭射死。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原本富饶的土地如今寸草不生——这些是从别处听来的,市面上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宁王以国事为重,经此一役威名大震,追封为摄政王。云胡国群龙无首,走向覆灭也是情理之中。而当时受邀出使昭幽的公主本人,冥冥中竟成了唯一的幸存者。”
“苏相不必费心挑拨我们父子间的关系,亲疏远近自有天定。”
“误会误会,我只想称赞梅娘娘美貌才华兼备,能令屠夫心软生情;再者叹息云胡国主糊涂,连累了家国臣民……罢罢罢,个中缘由谁又能说得清呢?不知套了半天近乎,这天下第二好的我是否有幸能请天下第一美人的乖儿赏脸吃顿家常便饭?”
☆、第 17 章
家常?
便饭?
再三确认绝无外人在场,原卿越这才舍得挪出“隐居”之地。头一回正正经经到苏府拜会,两处间隔不过十余步路程、至多一顿饭工夫,他仍是坚持先沐浴更衣,仿佛赴的是国宴。出门唤常安,这厮竟已不知去向。揣着满腹疑问徐步前往饭厅,推进门,迎面爆开一阵欢呼。厅内红烛高照、飞金流彩,草草扫过一眼,少说有七八|九人,围作一圈占了整屋子。几个略微眼熟,其余皆不曾打过照面。常安缩在墙角朝他使眼色,满脸的“我不知情我无辜”。
耳畔嗡嗡作响。
他缩回伸进门里的半只脚俯身致歉,飞也似地逃离此处。
“对不住了,各位请先用膳。”没料想他会是如此反应,苏凰回身也向众人致歉,即阔步疾行追随而去,仗着身长步伐大没多会儿就将他逮个正着,“王爷,请注意仪态。”
原卿越甩脱禁锢:“你骗我。”
又后撤一大步躲开对方亲近:“你骗我。”
“过来。”苏凰朝他招手。
他置若罔闻,偏头看向别处。
“过来。”
“若是还想帮瑞王殿下,你知道该怎么做。”
……
原卿越叹了口气,顺从地贴入他怀中。初见时才及胸口,短短数月竟长高一截,足够将脸埋进他肩窝处。低沉的嗓音从上方传来:“本意是要使你高兴,便擅作主张布置了一切……是我不好,我太自以为是了。”
“多谢,只是我不擅长应付人多的场合……”
十四年前,琼林御宴——
“诸位小世子请不要乱跑——哎、哎!奶娘们都看紧喽,今儿个陛下宴请文武要臣,万万不能出差错、损了皇家威仪。孩子不懂事,别让乱动乱闯——宫里不比家里,忌讳多拘束多。”
“是。”
先帝多子,子又生孙,孙儿年龄不等,最长者已有家室,最末却仍在襁褓。乳母们虽有心看护,奈何兄弟众多又不肯老实待着,往往是逮着这个逃了那个。等把乳母们折腾得没了精力,哥儿几个又撺掇弟弟们去各宫各殿“探险”。
“听说宁王叔叔大破云胡国时,将它的‘国运’带了回来,就藏在昭文殿内。有谁想一起去看的?”
“那可是皇爷爷的寝殿!让我爹知道非把我屁股打开花不可!”
“长辈们都在琼林宴陪新科状元郎呢,悄悄进去一会儿不会被发现的……啧,难得的机会!错过再没有啦!”
“可是……”
“哎呀别磨蹭了!你,过来。”小娃娃跌跌撞撞向哥哥们走去,笨拙地行了个礼。临行前娘亲一再嘱咐要听话懂礼数,依他有限的认知尚不能区分听话的对象,干脆一视同仁。“你叫……算了,我记得你就是宁王叔叔的儿子。一会儿你站在门外,有人过来就大声哭,记住了吗?”
小娃娃怯懦地点点头。
*
“老实交待,都是谁进过昭文殿,又有谁动了国玺!”
殿外挨板子的乳母惨叫不断,殿内气氛严肃至极点。原弘靖手捧断作两截的玉玺,冷眼扫过众世子。起初还有嚎啕大哭的,这会儿吓得都噤了声。一位宫人出列支支吾吾道:“回禀摄政王,奴才负责昭文殿日常扫洗,今日刚到殿外就听见有位小世子在哭呢。”在他逼视之下慌忙一指小娃娃,“正、正是这位。”
四面陆续钻出几道声音:
“我、我能作证。我们几个在一块玩儿,中途他忽然不见,等发现他时玉玺已经摔在地上了。”
“我、我也作证。”
“我也……”
他就这么被“挑选”出来,仍然笨拙地向众人行礼,怯怯地喊了声“爹爹”,手指绞着裁剪不合的华服衣摆。
“孽障!你可知你闯了多大的祸!”
原弘靖朝他走来。不知所措的小娃娃见父亲过来,张开双臂甜甜一笑:“爹爹,抱。”
一个扑空趴倒在地。
“你还有脸笑?”原弘靖抓起砚台朝他掷去,正砸中额角,鲜血混着墨汁成股流下,脸上身上皆是一塌糊涂。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