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笺纸桃花色》第84章


品位着这句话,君羽无奈地一笑,忽又敛起笑容,正经道:“我最后问你一遍,跟不跟我走?”
烛火忽明忽暗,照在脸上变幻莫测。好半晌,谢混才低声一叹,说:“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走又能走到哪儿去?”
这样沌乱的日子没过多久,更乱的日子又来了。刘裕还京口,马上与何无忌等人谋反,征讨桓玄。同时参与密谋的,还有晋陵太守刘迈的弟弟刘毅。一场浩大的招兵买马,各路群雄争相竞逐,像是台上的戏,生旦净末有板有眼,好唱了一出走马灯。
如她所预料的那般,桓玄的太平江山还没有坐稳,便已经开始分崩离析。吴甫之等人与刘裕苦战江乘,被捉后斩首,全军覆没。桓玄又命桓谦、卞范之合军两万,镇守覆舟山。
此时的建康已四月莺飞,乌衣巷中依旧是一秤闲棋。君羽拈起黑子,一举落到囫囵重围中。
谢混捻着棋子,摇了摇头:“这手打的太急,入境易缓啊。”
五月,刘裕领兵进覆舟山,数道并进,兵满山谷。进攻时他与刘毅身先士卒,桓谦军队调用了旧人,一时大溃不战而降。桓玄亲自带着数千精锐,与刘裕决战,无奈兵力不敌,退到江陵仓促退逃。刘毅用兵狡诈,趁着当天风势纵火烧船,桓玄只好跳船遁逃。
转眼过了七月,夏花都开到了荼醚。
桐竹轩外的紫藤架下,砰一声脆响,君羽手中的黑子终于落了棋盘。
石桌对岸,谢混眯起眼来,轻轻挑唇笑道:“不进则退,败局已定,你输了。”
君羽低头一看,半枰残局间,数百枚棋子已经被他侵吞倾尽,这一局竟然是彻头彻尾的输光。这时候,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侍从风风火火跑来道:“公子,大喜呀,江州传来捷报,桓玄这叛贼被刘将军生擒了!”
“擒就擒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侍从低下头,偷偷窥了一眼喝茶的君羽:“刘将军说,国贼叛乱应交给陛下处置,可陛下人在寻阳,琅琊王又在封地,如今只有……只有公主一人有权处治……”
谢混不经意地瞥了她一下,玩弄着指间的棋子,态度闲雅:“唉,刘裕这人倒有意思。你要是闻不惯血味儿,就别去了。”
君羽不由失笑:“你当我还是以前那么胆小怕事?去不去,这一场都躲不过。”
顺着乌黑阶梯走下去。甬道狭长,墙壁上嵌着连绵的灯火,照着青石阶梯,盘旋而下,脚上的软鞋在寂静中毫无声息。这已经是第三次,来这地牢里了。
继续往前,黑鸦鸦地似乎跪了满地的人,磕头叩拜:“臣等参见公主。”
“诸位免礼。”君羽望见跪在最前端的刘裕,走过去问,“人押在哪里,带本宫去看。”
刘裕恭敬地起身,在前面引路。路的尽头,有更亮的火光,照得一切亮如白昼。君羽一步步走过去。透过精铁的栏杆,有一种腐肉的味道。“还行么?”低软的声音在耳边询问,她面色惨白,摇了摇头。
壁顶倒影着水光,波纹粼粼,照着众人的形态如水妖鬼魅。嘎吱一声,推开牢门,生锈的铁栏发出刺耳回响,在这旷阔的空间里夸张放大。
入眼烈火熊熊,火光后有一个人被锁在墙壁上,绑着臂儿粗的铁链,将他整个身体裹的像蚕茧。君羽走过去,隔着橘红色的火光,停住脚步。炽热灼烤着心肺,连呼吸都更加困难。
男子垂下头,长发几乎遮蔽面孔,艰难地冲她凝出一个微笑。顺着他裸光的上身望去,肌肤黝亮完好,有些个别鞭痕,但似乎没有受过太多折磨。
“我以为,你不会来的。”暗黄光晕中,桓玄露出皓白的牙齿,笑得很是满足。
此时此刻,浮现在君羽脑海里的是过去时光,观鹤楼微凉的晚风,还有那城台如烟的绿柳,都有这个人的音容清晰如昨。她隔着火光,等了很久才问:“值得吗?费尽心机夺来的江山,就这样一转眼成灰,值得吗?”
“值得。”桓玄盯着她,即便到最后关头,他的神情依然倨傲。
“也许你不知道,一个人为当皇帝能忍一生,一个人为当皇帝能忍到临终,一个人为了当皇帝也片刻不能忍。我忍了一辈子,终是不想忍了。我不屑去义兴当个小小的太守,上疏朝廷,面对的却是一张张冷酷的嘴脸。世族排挤,权贵打压,五年不得朝廷录用。我靠不了别人了,一切只能靠自己。那些王谢子弟呢?他们将大把的闲时都花在吟诗作乐上,还是有花不玩的钱,招不完的女人。我爹曾说,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要千载骂名。桓家因我而容耀,也因我而覆亡,但这一切我都认了,此生不悔。”
“可你还是输了,不是么?”悦耳冷淡地声音截断了他,声音的主人从暗影中漫行过来,浮现出清雅姿容。
桓玄猛地抓紧铁链,剧烈晃动着说:“谢混,我到底哪里不如你?凭什么天下的美事,都让你一人占尽?”
谢混淡淡笑着,伸手捉住眼前的蛾子:“你知不知道蛾子和蝶的区别?蝶于白天飞行,蛾子犹爱夜间出没。它们虽然很像,蛾子却更蠢更可悲,因为它只会扑火。”
对峙良久,桓玄突然问:“别的也罢,我惟有一事想不通。刘毅不过是个蛮勇匹夫,哪来那么多谋略诡计?实话告诉我,是不是你替他出谋,才让他赢了覆舟山一役?”
谢混眉梢一动,弹去指间的蛾子笑道:“能猜到这个,你还不算太蠢。我本没报多大希望,只是试探地写了几封信,没料到他真参透了其中的兵法。如今说了,也让你死得明白。”
桓玄盯着他,忽然沙哑地笑出声来:“嗬嗬……枉我自认算无遗策,到头竟然栽到你手里。可即便是输,也是天要亡我,与你何干?”
“大胆逆贼,死到临头了你还猖狂!”何无忌气势汹汹地提刀过来,刘裕拦住他道:“怎么处治,还要留给公主做主。”
萧以轩说:“ 按律谋反者处以极刑,桓玄罪大恶极,应当诸灭九族、凌迟处死。”
同时,又有几个人高声附和:“对,应该把他千刀万剐!”
沉默良久,君羽迟迟没有回答,眼前忽现出瓢泼大雨的那天,在阅江楼之上,那个男子握住她的手道:“我是说真的,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肯做……”
暗黄泛起橘红的烈火,朦胧里勾勒出一抹闪亮的白光,那是正宗的西域尖刀,直断筋骨。桓玄镇定地看着君羽,无声张开唇,仿佛在鼓励地说了什么。
读懂了他的意思,君羽亦无声点头,蓦然夺过刽子手里的刀,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前,用力一捅,整段峰刃完完整整插入桓玄胸口,不偏不倚,正中他的心脏。
桓玄全身一震,带着痛楚快意,解脱般笑了笑:“倘若一切能重来……我宁愿……从来不曾认识你……”他的血溅到脸上,有种淡淡的温热。君羽拔刀的瞬间,(奇*书*网。整*理*提*供)视线已经微有些模糊,分不清是血还是什么别的液体。等到他的身体委顿到脚下,她阖上眼,一滴清亮的泪滑脱出来。
“对不起……”这三个字,是桓玄于人世间听到最后的声音。
桓氏一族覆灭后,晋廷正式迎安帝回建康,重新主持朝政。这次叛乱世家大族损失惨重,随着他们的削弱,寒门势力却在迅速崛起。不久,宫里传出消息,安帝下旨大摆宴席,犒赏立功的众臣。
七月盛夏,一场疾雨过后,天色蔚蓝如洗。建康城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喧嚣,秦淮河道上热闹非凡,来往画舫穿梭,曾经的浩劫都已经烟消云散。
当马车驶过一条市井小街,君羽不禁掀开窗帘,向外望了一眼。道路两旁摆满了小摊,货郎摇着蒲葵扇,一边吆喝着叫卖。几个村妇打扮的女子,撑着廉价的粗油纸伞,挤到小摊前,三三两两地挑拣着,不时跟那货郎争吵几句,像是在讨价还价。
看了许久,君羽才放下帘子,叹了一声说:“其实他们过的也很快乐。”
谢混坐在对面,摇着一把白色羽扇,笑道:“你很羡慕吗?我敢打赌,只要你愿意,他们包准争着抢着跟你换。”
见到他嘴角不怀好意的笑,君羽没好气道:“我要是当了村姑,你也得当村夫!”
谢混懒洋洋地一笑,仰靠到车厢壁上:“那不正好,村夫本来就配村姑。打柴对我来说倒没什么,不过洗衣烧饭对你来说,想必比较困难。”
“怎么,嫌我做饭难吃呀?”君羽抬脚踹了他一下,“嫌我不好,当初你怎么不娶别人。”
谢混用羽扇的玉柄挠了挠头,貌似很矛盾地说:“其实你除了蛮横一点、不讲理一点,其他也还不错,我只好就勉为其难,将你收下了。”
不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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