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第156章


“你们这样,我也可以得救了。”
“是。”
“根据赤的报告,你们似乎并未怀抱任何企图。”
王叔文说毕,轻声咳嗽起来。
“老实说,至今为止,我也曾经打算堵住你们的嘴。不过,现在已不打算这么做了。”
王叔文说毕,空海仿佛想窥看其内心深处一般,凝神注视着老人的脸孔。
“有位贵人,想见你们一面。”
“是吗?”丹翁出声。
“既然那位贵人要见你们,我就不能出手了。”
“——”
“见面前被杀,当然会被调查。”
“——”
“见面后被杀,也一样会被调查吧。”
“是的。”
“要是遭到调查,所有事情便会曝光。”
“是的。”
“要逃避调查,然后顺利逃走,必需大费周章,那得花上不少时间。我也没有那样的闲工夫——”
“——”
“空海,你懂吗?”
“我懂。”空海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只要皇上一息尚存,你还想尽己所能为他做事吧。”
相对于王叔文避谈此一名讳,丹翁反而清楚点了出来。
霎时,王叔文屏住气息,视线左右游移,然而,房间内除了他们,根本没有其他入会听到此话。
“看来,我们之间,没必要隐瞒任何事情——”
王叔文初次展露微笑。
是苦笑。→文¤人··书·¤·屋←
即使是苦笑,却是王叔文第一次展现他内心的情感。
“我们的命运,和皇上的性命同生共死——”王叔文说。
如果当今皇上死了,“下围棋”的王叔文,马上便会遭到继位的皇上与其近臣贬谪流放至外地。
依状况不同,王叔文恐怕得有一死的觉悟。
此乃侍奉大唐历代皇帝的臣子们的共同命运。
“话又说回来,这真是不可思议的故事……”王叔文说。
王叔文的意思,是指他从柳宗元那儿听来的,以及现在由空海说出的故事。
“空海,皇上想见你一面。”王叔文继续说道:“不过,在你和皇上见面之前,我得先跟你确认一下——”
“关于什么?”
“到目前为止,你们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面见皇上之前,我们必须先说清楚此事吧。”
王叔文微微一笑。
〔四〕
五天之后,空海与顺宗皇帝会面。
自承天门步行进入太极宫,再穿过二道门,进入太极殿。
或许,安倍仲麻吕——晁衡也曾由此入宫晋见皇上,所以,空海将是由此入宫的第二位倭人吧。
那是绚烂华丽的大殿。
如果说,欧亚大陆以西,有个罗马帝国,那以东便有个大唐帝国的长安。
而且,当时的长安,在都市规模来说,比罗马城来得大多了。
在这个时代,如果将世界放在心中衡量,并决定某处是此地球的中心,那应该就是此大唐帝国的长安了吧。
长安的中心是太极宫;太极宫的中心,则是此刻空海正跨进的太极殿。
而此太极殿的中心,便是顺宗皇帝。
是惟一处身在此世界中心的人物。
是在此世界中,惟一以“朕”自称的人物。
此刻,空海站在此一世界中心面前。
说起来,此人所坐的大位,是奠基于人类在历史上层层积累的诸多工作和劳役之上。
然而——空海却用宇宙的概念来看待这个世界。
他认为,宇宙的中心是“大日如来”——用现今的表达方式,空海已理解了这个世界的根本原理。
就此意义来看,可以理解,此宇宙的所有场所,都与中心具有同等价值。
也可以理解,此宇宙的所有一切,不过是表现出“大日如来”的原理之一而已。
更可以理解,即使所谓的皇帝,也不过是人们在人类社会中所认定的一种位置而已。
世上绝无不变的事物。
即使所谓的皇帝,或许,明天另有他人自称为皇帝。
然而,空海对此,并不认为那就是“空虚”。
空海不认为,人世约定之事、规范等在此均毫无意义。
如果人世没有规范,人将无法生存下去。
如果没有人世,那所谓的“密”——犹如宝物的宇宙思想,也就不会诞生出来。
空海面前,设有台阶,其上铺有波斯地毯。
台阶顶端,设有黄金打造的椅子,顺宗安坐其上。
空海孤单一人,瞻仰此一世界中心的人物。
此人瘦骨嶙峋,身子仿佛埋葬在豪华金银刺绣的龙袍之中。
看起来比实际年迈、衰弱,他正朝下俯视空海。
空海脑海里马上浮现的念头是,真是可怜呐——即使身穿世界衣裳坐在中心之点,却无精打采。
所谓皇帝,仅是一种机能性的存在而已,那些龙袍与龙椅——也只是皇帝所必备的表面装饰而已,至于何人的肉体处于那些装饰之中,应该都无关紧要吧。
在此人世规范中,皇帝扮演皇帝、顺宗扮演顺宗的各自角色,如果不这样做,人世机能便无法顺利运作。
空海一边望向顺宗,一边忖思,自己也是此机能的一部分吧。
此时此刻,空海必须扮演作为此机能的一个角色。
空海在皇帝面前——台阶下,俯跪地板,支起双手,俯首叩地。
如此这般,五度行礼如仪。
空海抬起脸,起身。
王叔文站在空海身旁。
另一人,也就是柳宗元,则站在其身后。
曾到过华清宫的诸人之中,仅有空海一人在此。
“皇上恩准你直接答话。”
王叔文在空海耳边低语。
是——空海并未出声,仅颔首作答。
“此人即空海。”
王叔文禀告顺宗说道。
“我是来自倭国的空海。”空海说。
空海自下方仰望顺宗。
顺宗自上方俯视空海。
过了一会儿——
“与众不同的相貌……”
顺宗发出了第一声。
声音模糊难辨,连听惯唐语的空海也听不清楚。
用现代话语来说,顺宗曾一度因脑中风而病倒。
虽挽回性命,说话时却舌头僵硬,无法清楚发音。
就一名倭人来说,空海的下颚格外突出,十分罕见。
空海的嘴唇紧闭如石,他用毫不胆怯的眼光凝视顺宗。
对于顺宗的话,空海并未响应。
因为他知道,顺宗所言,并非要他响应。
“整件事情,朕大致听王叔文说过了……”顺宗说道。
说毕,望向空海,看似想说些什么,却又住口。
随后,他抬起右手,因嘴巴不灵活而心急地再度开口。
“辛苦你了……”
顺宗如此说。
“辛苦你了……”
又说了同样话。
正如顺宗所说,王叔文已将此事件一五一十禀告过了。
有关督鲁治咒师和王叔文之间的关系,当然略而不谈。
仅仅说出丹翁和杨玉环两人,自华清官消失了踪影,现今不知去向——事情变成如此。
在空海面前的,是个因力不从心而焦急的“人”。
此“人”即将无法完成作为皇帝的机能任务了。
此日已为时不远。
而此事,或许顺宗本人最为心知肚明吧。
因此,在那天来临之前,他很想尽力完成自己的机能性任务吧。
至少,顺宗不是愚钝之人。
对于自己背负皇帝之名的肉体,因不能随心所欲地施展机能,而感到心焦气躁吧。
“朕,很想,再见,杨玉环一面……”
顺宗喃喃自语。
空海暗忖,该是如此吧。
任何人也都会如此想吧。
然而,如今连空海也不知丹翁和杨玉环的去向。
白乐天、玉莲、其他人返回长安的隔日——两天前,两人便默默地消失了踪影。
“话虽如此,这真是不可思议之事……”顺宗说道。
“诚然。”空海只能点头。
听任顺宗继续述说下去。
“基于朕一无所知的过往,她竟遭到如此下场……”
“——”
“可是,说起来,人都是因自己一无所知的过往,才能活到现在——即使,朕身上所穿的布衣、烧煮食物的火,也都是过去朕所不相识的人所成就的吧。如果现在的我们是据此活到今天,那么,因未曾参与的过去而被夺去性命的事,也就可能发生吧。”
此番话,顺宗说得并不流畅。
偶尔,语塞或不清楚之处,还得靠王叔文翻译。
“空海啊。”顺宗说。
“在。”
空海点了点头。
“所谓人,总有一天,都得一死。”
“是的。”
“我这个朕,总有一天,也会死……”
“是的。”
对此,空海也点头同意。
“每个人,都是背负着某种任务来到此一人世的。”
“正是。”
“朕现在所背负的是皇帝的任务。”
“是的。”
“那么,你背负的是什么任务呢?”
“在下背负沙门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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