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衣》第28章


整个宫中还能找到另外的人来给殿下贡命么?难不成你们要去找太子正妃?我又不懂医道,只有使这个法子。你们怕什么,反正殿下现在也是病入膏肓,若此法有效,只不过我的命随他一起兴亡,也影响不到他什么;你方才也验过,我并没有下毒,若是此法无效,大不了殿下白喝一口我的血。”
洛北眉头皱得更深。宁星野紧张地盯着他,只等他拿主意,想起了什么,便对绮罗道:“你可知道你给殿下带来多少麻烦,殿下本可轻易解决你,可殿下还是坚持留你性命……”
绮罗转脸朝天纵卧榻看去,虽视线被帘幔遮挡,她却表情复杂:“我自是明白。”说完又望向那重重帘幔,便自行退出殿去。
洛北思索半晌,始终觉得关系重大、下不了决心,对宁星野道:“且等一等,下官现在赶回御医院翻翻典籍去,将此法另行确认一番;再与院首商量是否给殿下服用。”
天纵虽是虚弱躺卧,却并未睡着,将他们的话从头到尾听得清楚,此时见宁星野端碗走过榻前,便对着他坚决摇头:“本宫的血是神明所传,本宫的命自有先祖庇佑,岂容她来横加沾染干涉。”
宁星野知天纵素来高傲,根本不屑让绮罗与自己的性命有半分纠葛;拗不过他,况且自己心中也存疑虑,便把碗端出来,暂且放在一边。
天纵昏沉沉睡去,心中苦笑:神明、先祖,你们是看见我从前的所作所为,不再庇佑我了罢?只是,可否再恕我须臾数十载,让我守着这基业,待以后珍儿长大后交与他,到时再收了我的命去?
天纵如此想着,愈发虚弱,连气息也缓慢下去。
迷迷糊糊之中,只觉口中咸腥,似是一股温热的液体被人撬开牙关灌进嘴里。血气一呛,他忍不住咽了一口下去,咳嗽一声,这才明白过来发生何事,不由勃然大怒。
他费力睁开眼睛,昏暗间只见宁星野站在榻前,正放下帘幔转身欲走,便攒足力气,咆哮道:“宁星野!你如今出息了,连本宫的命令都敢违抗!去,即刻将那碗血泼出去,别再来污染本宫半分!”
宁星夜在帘外闷闷应道:“是,是……臣的错,殿下万勿动怒。”
天纵气得眼冒金星,但是方才那口血已被自己咽下,只有无可奈何地倒回枕上,吩咐道:“拿水来,本宫要漱口。”
帘幔外,宁星野无声地退下。过了一会,听得立秋带人走上来,捧了水碗与漱盂,将他扶起来。
似是绮罗的献血贡命之法真的起了作用,自那日后,天纵顿觉气力恢复,很快好转起来。不到月余,又如从前一般继续精力充沛,在鬼门关前捡回一条命,自身却无惧无忧,不多时便如常忙碌起来。
皇上大喜,一改往日对绮罗的冷淡态度,询问她要什么赏赐,她却只言明想留在天纵身边,并未提出其他要求。窦氏因为在天纵染病期间遵守旨意未曾探望,此时见绮罗如此得势,暗自神伤后悔。天纵在旁只冷静观察,未置可否。
宁星野几次提醒天纵,该尽早送走绮罗。天纵亦是如此打算,然而待安排好相关事情,绮罗却执意要留在宫中,哪怕仍像从前那般深入简出。每每听她在人前虔诚说起天纵,宁星野便直觉地提高警惕,但她却只闷在自己宫殿中,并无丝毫逾矩之举;然而越是如此,宁星野越觉不安。
天纵在他再次提起此事时叹道:“本宫亦想让她尽快离开,只是她固执地要留下。虽不是情愿,但本宫到底承了她的贡命之情,如今也不好硬是强迫她走。”
宁星野只是紧锁眉头,欲言又止。
第27章 苦思
皇后的病情虽见好转,毕竟病弱已久,终是没能熬过这个严冬。天纵满心哀痛,皇帝更是大受打击。
丧事结束之后,天纵尚未平复情绪,便不得不面对严酷的现实:因着近年两场过早来临的国丧,国库原本预留的礼银已经近乎花销殆尽。而因东南境水患、西北境旱灾,上缴税金也全部用作赈灾,一分也未进国库。
天纵疲于奔命一般,只在书房中忙碌,更以守孝制为由,从不去两位女眷宫中歇息。皇帝如今心灰意冷,连上朝都极是勉强,也顾不得来过问此事。
春日如常再临,大膺皇宫中却愈发冷清。唯有偶尔珍儿进宫请安,方能带来片刻欢声笑语。
天纵有时实在疲累,便在夜中独自出了书房,溜去御花园中躲一晌清静;偶尔发呆久了、倦意上来,便会坐在地上靠着桃花树入睡。宁星野见怪不怪,每次去老地方寻他,也不出声打扰,只在一旁安静守着。每每天纵打个盹醒来,身上总盖了件侍卫的黛色外袍。
星河不在庆都的日子,便这样熬下去。
为不让那人进入脑海、扰了理智,天纵一直刻意地避免让自己听见来自南境的消息。
这日午后,柔风拂面、阳光更是和暖得令人不忍辜负。
天纵从繁重奏折中抬头,一时来了兴致,也为舒展筋骨,便拿上佩剑到殿后空地,令宁星野陪自己过上几招。宁星野向来很有陪练技巧,既看不出手下留情、却也绝对不会令天纵落了下风。两人一招一式往来,令旁人眼花缭乱;天纵耍的兴起,笑道:“宁星野,好小子!”
宫人们皆知太子向来亲和的好脾气,瞧见热闹,远近便围了不少内监在旁观看,不时地加油喝彩。气氛轻松,天纵少有地起了玩心,于招式使出间向众人笑眯眯颔首致意;宁星野忍俊不已,也开心起来,更加配合。
宫中沉闷许久,此时围观的内监宫娥们拍着手,看得十分带劲,相互间小声议论:“瞧咱们殿下,真是神明下凡一般的风采!”
“宁统领也是顶尖的俊!瞧他那身手,当属世上少有了吧!”
“那是自然,他是从前禁卫宁副统的二弟,他们一家兄弟三个都生得极好看,人品又没的说!我听说如今宁副统被调往南境军队中,一向不避辛苦、很得威望,南境军中还送他个绰号,叫‘玉面将军’!”
……
不知怎地,偏是这几句有关星河的议论钻进天纵耳朵。他心中一跳,手中佩剑便失了准头;宁星野似是已有准备,及时卸了力气,收了佩刀,笑着拱手:“殿下,咱们今日就练到此处吧。”
天纵点头,将佩剑扔给他,负手走回书房去。立秋瞧着他脸上虽仍是挂笑,却透出丝丝凉意,忙挥手撵开众宫人:“去、去,都散了散了,你们瞧着咱们殿下宽厚,便愈发放肆了!”
——“玉面将军”么?看来你在那潮湿多雨的南境过得也不算失落?只是你膝盖上的旧伤,怕是在雨天会犯疼吧?过了这么久,我连梦里见你也不敢,不知如今你是何模样?
天纵按下思绪,忙碌至晚间,终是忍不住,独自饮了几杯酒,便放任自己梦见那人。
梦中,大雨滂沱,宁星河身着参将服制,跨在马背,在泥泞地上逡巡。冰冷雨点呯呯嗙嗙打在他坚硬盔甲上,顺着缝隙流进盔甲下的衣襟,冷意森然,他不由皱了皱眉。
天纵看得心疼,赶过去问道:“星河,我给你的衣袍呢?你怎么不穿上挡雨?”
宁星河回眸微微一笑,被雨打湿的眼睫流露无限深情,握住他的手指:“天纵,不用担心,无论在哪里我都会好好活着……你若什么都不信,那便信我……”
久违的温热顺着指尖传上来,天纵心中激荡,用力点头允诺:“好,星河,我信你、信你……”
指尖微痒,天纵睁开眼睛,朦胧间看见星河跪在脚下,正闭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轻吻在自己垂在扶手旁的指尖上。
一时分不清是梦是真,天纵懵懂唤他:“……星河?”
这人轻轻应道:“殿下。”
长久积压的思念瞬间爆发,天纵猛然坐起,翻下座椅,一把揪住他衣领将他按倒在长长书案上,不顾本本奏折拂落在地,狠狠吻上去。
这人初时一愣,即刻便环手紧紧搂住他脖颈,任凭他扯开身上衣衫,不要命一般地回应他。
可是……唇齿之间、手掌之下,似乎并不是令他魂牵梦绕的味道。
天纵于微醺半醒之中瞬间清醒,浅尝辄止,立即起身推开这人,替他拢上衣襟;喘息未定,捂了额头跌回座椅,歉意道:“……星野,本宫……今日酒醉眼花,将你错看成你大哥了……冒犯了你,对不住。你,你且退下。”
宁星野衣衫凌乱,却并不去整理,也不走开,竟是俯身攀了上来。天纵一惊,放下手便看见一双含泪的眼睛近在咫尺,还未发话,只听他颤抖着恳求:“殿下从前曾问我,要什么赏赐,那时我不敢说。但是,我其实、我只想要、想要……”
天纵已是全然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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