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苍雪》第39章


半晌,只见她破涕为笑,伸出手撩开了他额前的湿发,发自内心地赞了一句:“柳五,你长得真好看。”
立在远处的苏无翳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一句,忽觉旧时回忆如黄花而败,终于紧紧地握起了拳,指节发白。
昔年笑花独倚我,如今花笑向他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傅轻瞳与柳重言收拾了细软,准备离去的那日,苏无翳穿着便服,亲自将他们送出了城。一辆双马拉的锦蓬小车缓缓向前行着,他三人步于一侧。
远远地,姬流觞扛着一支长戟,不紧不慢地随着。
终于,傅轻瞳停下了步,向着苏无翳道:“翳,你政事繁忙,就送到这罢。”
苏无翳凝望了她一眼,半晌,微微颔首:“也好。”
忽觉有一阵暖香欺身而来,傅轻瞳靠近着虚虚地拥抱了他一回,凉凉的手指搭在他的脊背上,轻轻道了一声:“珍重。”
千言万语,终究只剩这一句。
好似朋友间的拥抱,与她在九曜山上和苏无景告别时并无不同。苏无翳的心灰了一寸又一寸。他怔了怔,嘴角还是强扯起一丝笑意:“珍重。”无意识地伸出手抚摩了她滑而黑的长发,动作轻柔。
一瞬间,让人窒息的沉默与悲凉。
傅轻瞳只觉得脸上拂过一小片轻而凉的事物,一片又一片。她欣喜地抬起头来,伸出戴着貂皮手套的手:“又下雪了……”
苍茫的天空中开始飘落下轻软而凄迷的雪。似杨花,似柳絮。纷纷扬扬地洒向黑灰色的大地,落在她的发上,睫毛上,衣衫上。晶莹透彻,如同霰雪森林中的那尊冰塑。
“这恐怕是今年冬天最后的一场雪……”苏无翳亦伸出手,接了几瓣雪花。雪花入掌即化,剔透光华,如珠似泪。
傅轻瞳低下头来向他恬然一笑,露出两枚酒窝:“真好,我走之前还能再见到日曜最后一场雪。此生已无憾了。”
许多年以后,每当苏无翳坐于屋顶,独自一人望着九曜山上皑皑的白雪,都会想起一张笑靥。那笑靥清澈如水,恬然安宁,让人心存暖意。而就是这份暖意,让他在无尽的孤独岁月里聊以慰藉,直至归于尘土。
一根短竹形的爆竹被郑重地放入了傅轻瞳的手中,苏无翳道:“我以前送你的,不是伤害你便是束缚了你。但这烟火是我最后一样能送你的东西。待你出了城,于夜晚时分点了它,就算是我最后的一点心意。”
“多谢……对了,好好待蝉儿罢,她腹中已有了你的骨肉。”
“……好,我自有打算。”
苏无翳看见那张笑靥的主人将那爆竹仔细地收在袖中,转身向立在马车边上的素衣男子奔去,亲昵地附在他的耳畔低语了几句。而那素衣男子看了自己一眼,微微颔首,似是同意了何事,便径直向他走来。
柳重言笼了两袖冷风,于苏无翳的面前站定,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沉声道:“这是‘菩提灵玉丹’,应能治好令弟的不足之症。”说罢,递到他的面前。
“……多谢。”苏无翳默了半晌,终究还是伸手接下。
“保重。”柳重言向他有礼地微微一笑,转身便要离去。忽闻得身后的苏无翳低声道:“那日在倾岳楼上你问我的问题,我想,该告诉你我的答案。”
柳重言伫足聆听。
“作为一个君王,我断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我的一切,包括即将开拓的江山。但作为一个男人,若瞳儿还是四年前的瞳儿,我会;若瞳儿还爱我,我会。只可惜,瞳儿早已不是四年前的瞳儿,而她亦不再爱我。所以,我已经失去了为她放弃一切的资格——这,便是我的答案。”
柳重言默默听罢,回首望着他真真挚挚道:“若作为君王,凭你的才智与魄力,定当开拓万世基业。”
苏无翳却摇摇头:“我记得瞳儿跳崖时曾对我说过一句:‘从此以后,你坐拥万里江山,天下疆土。而我一人独赴黄泉,下至碧落。’此话只说对了一半,因为如今她还活着。而我,虽即将拥有万里疆土,却同时将拥有万世孤独。”
万世孤独。
车轮碾着细碎的冰雪,那辆锦蓬小马车已摇晃着出了城门。苏无翳看到车窗的帘子被撩起,傅轻瞳伸出头和手来,不断地向自己挥手道别。寒风鼓起了她的袖子,冻红了她的鼻尖。
马车一点一点地远去,她的笑,她挥舞的手也渐渐被鹅毛般的大雪所模糊了。
终不堪看。
他断然转过身去,负着手沿着大道往回走。步履沉重。
雪地里,一行深深浅浅的脚印。
一片红衫旋至他的身侧,只听得苏无翳问道:“息潋夫妇走了么?”
“走了,按王的意思已给了他们一辆马车和一些盘缠。”姬流觞利落地回道。
苏无翳抬起头来,望着远处巍巍的九曜山,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白雾蒙蒙间他自言自语道:“瞳儿,答应你的事我已做到。但一统天下,我是势在必得……”
“小姑娘——小哥——要玩捞小鱼么?”巷口,一个小贩顶着风雪热情地招徕着过往的少年男女。他面前放着一个大大的木盆子,落满雪花的水中游着无数尾的小金鱼。一对少年男女停下脚步,蹲在木盆前,饶有兴致地捞了起来。
水花四溅中,传来少女的娇嗔:“哎哟,一条都捞不到啦!”少年索性挽起袖子接过鱼勺,蹲下身来。只见他略施巧力,一连捞起了数条,逗得那少女开心得直拍掌。
裹紧大氅的苏无翳向那捞小鱼的摊位望了最后一眼,勾起嘴自嘲般笑了笑,快步走了过去。
***
落在几步以外的姬流觞正欲赶上,却差点被一个戴着狗皮帽的少年伸出的脚绊倒。“霍”地一声,闪着冷光的长戟便贴在了那少年的脖子上,姬流觞眯起眼怒道:“做什么?!”
“不过是给你算算桃花,美人你何需如此紧张。”少年用手中的破扇从容不迫地推开了架在脖上的长戟,不着痕迹,笑得无比纯真。
“有话快说。”姬流觞抱了长戟,蹙眉道。
少年“唰”地展开破扇,为自己扇了扇风,自言自语道:“哎呀,这凡间的美人脾气都太差了些,像是临泽仙人倒算是不错了,那个叫傅轻尘的臭小子,哼哼……”
“你知道些什么?!”
长戟又果断地贴到了他的脖子上。
“你那么紧张做什么?你也认识傅轻尘么?”少年眨眨眼,好似明知故问。
“快说!”长戟又逼近了一寸。
“你脾气太坏了!”少年面上并无一分惧色,倒鼓着腮帮嘟囔道,“果真和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呀!那年啊,我告诉他他的桃花是朵雄的,这个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小子差点没让他那头小毛驴啃了我的腿!”
“什么?你再说一遍?什么雄的?!”姬流觞扔了长戟,索性用手大力摇晃起少年来,面上带着惊喜的表情。
少年被摇得七昏八素,口中嚷道:“咳咳!你放手,哎!再不放手,你后面的小桃花要误会啦——!”说罢,忙捂了自己的脸,撑开一条指缝偷偷窥视。
姬流觞一惊,转过身去。又是一喜。
只见一身青衫的傅轻尘倚在那头无尾的小毛驴上,正非笑似笑地看着他俩。风姿如玉,清雅如莲。
半晌,他终于轻启齿,懒懒道:“流觞,别来无恙。”
***
马夫牢牢地堵了耳朵,充耳不闻车厢里不时传来的笑闹声。
车内,只见傅轻瞳挤到柳重言的身边,一指挑起他的下颌,笑道:“柳五,别把易容膏涂上了,再让我看看你的脸……唔,你长得真好看!我爹娘也定会喜欢的!”
“别总盯着我的脸……”柳重言笑得有些无耐,却任着她胡来。
“可是,真的好好看嘛!“傅轻瞳搬了他的脸正对着自己,忽地“扑哧”一声笑了。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到小时候的一句戏言,竟然成了真。”
“什么戏言?”
“就是……嫁给你啊!嫁给你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
柳重言亦抿嘴笑了,一手轻揽过傅轻瞳靠在自己的怀中,认认真真道:“容貌之于人,不过如浮水上的飘萍。容颜易逝,飘萍易碎。惟能伴你老去的,止不过是我的一点真心。瞳儿,见过你父母后,就让他们主持我们的婚礼吧……”
怀中的傅轻瞳终于涨红了脸,却忍不住回答得分外爽利:“好啊!”
烟火直射入空,绽放于苍茫的黑夜之中。
一朵银色而绚烂的雪莲徐徐盛开,最终化为无数璀璨的星点。那星点如瀑般直直地挂下,化作满天灿烂的冰凌。
漫天的霰雪森林。
***
几月后,因谋逆罪而被判身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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