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_来风至》第68章


“你说什么?!”
“什么?”
慕容博愉悦地看了蓦然色变的景行一眼,继续道:“那谢璋也是可怜,自己受了重伤还要在兰州城苦苦支撑对抗柔然。父皇你说,景行与艾尼勾结,造成西北军大溃,该不该罚?”
慕容燕沉浸在西北边关摇摇欲坠的惊惶中,一把抓住慕容博的衣领,道:“兰州不能丢!兰州丢了,大渝就没了!”
“父皇息怒。”慕容博一面轻声安抚,一面拍了拍慕容燕的手臂,“只要你收了景行的监国之权,我便求宣王叔带着援兵赶往兰州,届时,柔然自然不敢造次。”
慕容燕喘息道:“……好,好。”
“哦对了。”慕容博微微弯唇,“要修旨一封,昭告百姓:景大人与柔然勾结,致使大渝处在存亡之际,是整个大渝的罪人。”
第六十三章 苦衷
一纸诏书,将景行勾结外族、让大渝陷入危难的消息,在几天内传遍了整个庙宇高堂。
愤慨谴责者有之,怀疑审视者亦有之。
可兰州告急的战报已经让这些文绉绉的百官们无暇顾及此事,奏折请了一封又一封,只希望慕容燕早日立下储君,救国之危难。
他们几乎默认了,慕容燕垂老于皇城里,再无重新掌权的可能。
又是几日,老皇帝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收回了下放给景行的监国之权,立七皇子慕容博为储君,而后一病不起。
景行也一并被禁足在宫中。
朝局暂时稳定下来。
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在翘首盼着新上任的太子出兵助兰州一力。可左盼右盼,眼看春节已至,太子似乎并没有派遣援兵的打算。
仿佛在等待什么。
新立了储君,又恰逢春节,皇城中一排排灯笼又重新挂了起来。红墙青瓦间,笼纸各有颜色,薄薄的一层嵌于编织好的球形上,光影重重。
酒席上众臣眼观鼻鼻观心,对派遣援兵一事既着急又畏惧。
人心本就脆弱不堪,何况其上还凌驾着皇权。
慕容博醉倒在一片觥筹交错中,面色酣足地仿佛夙愿已成,跌跌撞撞地被太监扶了下去。
太和宫里灯火通明,可一墙之隔的另一面,却冷清得不像人间。
温语蓁服侍了慕容燕睡下,一脚已踏出了宫门,却不知怎么又停下了脚步。她在灯影憧憧的宫阶前回头静默了半晌,终于还是折返了回去。
几步穿过漆黑的穿堂,温语蓁在不远处的回廊下看见了景行。
景行脱了外衫,正一手撑着头往嘴里灌着酒。细长的壶口处有酒从中漏出,滚落在他的衣摆上。
他背后是残灯与凉风,看起来孤寂又落寞。
温语蓁眼神微闪,苍老的脸上有愧疚一闪而过。然而瞬息间,这份微妙的愧疚,又被眼中的坚毅所代替。
她脚步一动,景行便发现了她。
“蓁姨。”景行淡淡道,眼中看不出丝毫悲喜。
温语蓁缓缓走到景行对面,垂眸看了他半晌,忽而笑道:“信儿,春节快乐。”
景行不问,温语蓁便不说,两人在月色下对饮,沉默如同暗影。
月上枝梢。
温语蓁年迈,只喝了半杯宫里酿的醇酒,却似微醺般喃喃道:“信儿,你怪我么?”
世人都知御史大人阴毒又记仇,蓁姨却在背叛他之后又当面问他:你怪我么。
景行避而不答,只是微微抬起手,仰头间又饮了一杯。他昏昏沉沉地看了温语蓁一眼,眼底皆是陌生。
半晌,他出声问道:“我真是柔然的皇子?”
温语蓁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景行似乎已经醉了,呵出的气中都带着浓烈的酒香。他微微扬起头看向远方的月色,缓缓道:“蓁姨,我曾经是真的把你当做我的娘亲的。”
温语蓁强撑的泪意再也忍不住,在景行唤出第二声“蓁姨”之时,便纷涌而出。
景行沉默着犹豫了半晌,还是从怀中掏出了方巾,帮温语蓁擦了擦眼泪。
温语蓁一面抽泣,一面断断续续地说:“信儿,我也是没办法……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见陛下一面。”
往事如尘烟。
当年温语蓁与景母,也就是当时的苏茹云,还是久居柔然深宫中,两个备受冷落的王妃。长夜漫漫,还好有交心的好友互相扶持,才不会太过寂寥。
有一日乌尔都心血来潮,将一群嫔妃带出宫外踏青,温语蓁与苏茹云也在其列。
说不清是命运亦或是其他,刚坐上皇位的慕容燕带着精锐铁骑冲着乌尔都踏青之处挥戈而来。刀光剑影里,慕容燕一箭就要射中乌尔都的要害,温语蓁却飞身上前以肉身接了箭。
她喉头呛着血,仓促间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乌尔都。他的王,正抖抖索索地躲在后方,一个眼神都未施舍过来。
最后还是慕容燕看不过去,皱着眉给温语蓁止了血,便动身去追桃之夭夭的乌尔都了。
而在温语蓁最后的意识里,就是慕容燕挺拔壮硕的背影。
后来乌尔都活了下来,并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温语蓁,当下便大封大赏,宠幸倍至,没过多久温语蓁就查出了怀有龙胎。乌尔都大喜之下,破例将皇子才能拥有的和田玉佩赏给了她。
可温语蓁的心已不在柔然,心不在焉之际,在雨天滑了一跤,摔掉了腹中的胎儿,乌尔都自此便冷落了她。
天下皇帝都一样,多情又寡情。
温语蓁下了决心,要离开这座牢笼般的皇城。于是在慕容燕再次攻打柔然的契机之下,与同样向往自由的苏茹云逃了出来。
一逃就是十余年。
她收养了在寺庙中偷生的孤儿,同时与还是大渝御史的景恒牵上了线,又怂恿好友苏茹云入了景府,一步一步朝着目标迈进。
可没想到,景行囚禁了景恒,让她多年的计划成为了泡影。她只能远远地在山野寺庙里,眺望着她远方的月亮。
“七皇子说,只要我……与他配合,他就可以让我见到陛下。”
温语蓁泣不成声,不知是因为多年夙愿已成,还是割舍不下对养子的感情。
“十三年了,信儿,我终于再见到陛下了。”
她终究成全了自己的一腔深情,却将在自己臂弯里长大的景行,判了死刑。
温语蓁将往事陈述完毕,情绪也逐渐缓和,见景行仍沉默不语,便擦干了眼泪,起身准备离去。
风声长鸣中,景行蓦然出声道:“您后悔么?”
温语蓁脚步一顿,叹气声消逝于风中。
凉风习习,景行仰靠在廊下,右手双指摩擦着手中的酒杯,半晌后,他微微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黑夜。
回廊尽头的竹林处传出一阵窸窣之声,就见一身劲装的十一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酒杯“咣”的一声被景行随手扔至一边,他拍了拍手,抖掉了一身的尘灰,眼中朦胧的醉意也不翼而飞。
景行:“怎么样?”
十一:“属下已经探查过,慕容博的眼线已经尽数被温语蓁调走。”
景行“嗯”了一声,忽而笑道:“没想到示弱这招还挺管用。”
十一张了张嘴,不甘道:“您明明也是在意的……”
“十一。”景行冷眼一横,打断他,“多嘴。”
随即话音一转:“江州那边怎么样了?”
十一:“殷姑娘已经准备妥当,随时可赴京相助。”
景行摇头:“不,暂时不要让她回临安。”
十一一愣:“您的意思是?”
不知是否因为景行入仕以来头一回落了下风,十一仿佛忘了自己只是曲曲一个影卫,不仅话多了,还多了份人情味。
景行看在眼中,却意外地没有点破,只是解释道:“慕容博与艾尼勾结,卖国已成定局,兰州城不会等到他的援军的。承湛比我更需要江州的兵马。”
许久之前,景行借着陆舟兵部尚
书的职位便利,暗中将夏履在江州私藏的大部分兵马归入囊中。太子失势之后,景行便把目光放在了慕容博的身上,而那部分江州的兵马,便随时待命赴京。
然而意料之外的是谢澄的战亡。
兰州兵马溃散,谢璋与孟鸣争二人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景行在京中的部署恰巧在这时能够派上用场。
可如此一来,景行在京中便愈发处于不利的地位。慕容博有宣王与艾尼的支持,想要强行撼动,怕是会两相俱损。
虽然景行一开始,就是自愿被‘软禁’在宫中。
景行问道:“陆舟出来了吗?”
“是,宋大人与他在一起。”
“钟悦呢?”
“钟大人今天在朝中与慕容博周旋了一二,想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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