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_来风至》第72章


彼时春日熙熙,冰雪已融,西北漫天的风沙从柔然的边境被风吹到了兰州。
那是景行第一次经历如此萧条的景象。他虽然是在西北出生,可自小都是生活在香衣锦食的江南。他站在檐下想,谢璋在这风沙蔽日的贫瘠之地待了五年,也不知是怀着怎样的心思。
景行在军中一待就是数月。
柔然在与渝军一战后,大伤元气。
巴图尔在逃亡的路上被追击的孟鸣争一箭射了个对穿,奎尼也不知所踪。柔然王乌尔都责备奎尼将近半数柔然精锐折在在了小小的西北,自此一事后废除了他的储君之位。而他的小王子艾尼深入临安,本是抱着必胜的信心,但此番却将自己的性命也搭在了这块柔然世代觊觎的土地之上。
西北军一面修复战伤,一面储备精良的将士,以待实施几个月后大举进攻柔然的计划。
可这个计划的发起者,此时却窝在小小的营帐里,正背靠着床榻席地而坐,脚边散着大大小小的兵书。
帐内没有一盏灯,景行有时起身替床榻上的人掖掖被角,有时又回头在兵书中做些标记。他从未接触过兵法,但等待的时光太过漫长,做着这些枯燥无味的琐事,倒也忘了满腔的惶惶。
一室的寂静中,有人踩着匆忙的步子掀开了帘。
有光闯入,景行蹙着眉抬头,就见陆舟一身风尘,满是泥泞的衣摆还来不及换下,一见面,就几近哀嚎道:“祖宗。”
景行不咸不淡地收回视线,一手抄起一卷兵书,说:“你怎么来了?”
“我能不来吗?”陆舟道,“我教人来西北请了你多少回,你都打发回去了,上面那个位置你还想不想要了?”
景行动作一顿。
当初心心念念的事情,现如今与谢璋放在一起,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景行记起自己最初萌生这个念头的时候,是在一个雨夜。景恒在外面喝得满身酒气,回到家时景母与景行已经睡下,一瞬间也不知哪里来的愤怒,抄起凳子就将大厅内的东西砸了个粉碎。
打砸声惊起了两人,赶到外厅时景恒已砸红了眼。他眼瞅见景行躲在方柱之后,拽着就要将弱小的养子拉进祠堂。
景母见状,忙挡在景行身边试图劝阻,可此时的景恒哪里听得进去,一巴掌就将景母扇将开来,又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撞到一旁的方柱之上。
尚且年幼的景行哭喊着想要将景恒拉开,但换来父亲一个恶狠狠的眼神:“你再说话,我就打断你的腿。”
那时的他想,若没有人愿意听他讲话,那他便要站在时代的最高处,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听他的话。
时光轮转,这些偏执的心思渐渐淡去,可儿时在心底埋下的种子却生了根。
然而此
时此刻,景行想,如果谢璋醒不过来,他就不回去了吧。
陆舟看见景行毫无波澜的神情,怒道:“就算你不想回去,你也要考虑考虑我吧!”
景行这才想起施舍给陆舟一个眼神:“你又怎么了?”
“他娘的宋南浔天天在我耳根子后面诅咒我窃取帝权断子绝孙,我碰上这么个祖宗,早就断子绝孙了!”
艾尼伏诛之时,临安都城已乱成了一团。本应主持大局的摄政大臣景行却偷偷跑去了遥远的西北,只余一个陆舟在宫中焦头烂额。
此番乱象,也怪不得陆舟喊爹骂娘。
“这样不挺好?”景行翻了一页兵书,露出一个久违的笑意,“你窃取了帝权,就可以用权力把宋徽留下了。”
“可他现在已经打算收拾包袱归隐山林了。”陆舟面无表情地说,“我就算断子绝孙也留不住他。”
除非抛却宫中的一切事务随他而去。
“我不喜欢京城。”景行俯首,一面整理着地上散落的书卷,一面说道,“承湛也不喜欢。”
陆舟的神色逐渐严肃起来:“你真不打算回去了?放弃那么多年的谋划,你就一点也不心疼?”
“我更想旁观慕容燕建造的王都湮灭。”景行牵了牵嘴角,“无论这个点火的人是谁。”
陆舟心知劝他无用,便木着脸跟着孟鸣争换衣衫去了。景行在原地沉默了半晌,惨慢吞吞地捡起地上的书卷,将它们兜进前襟处,然后悉数放归原位。
做完一切,景行回过头,就对上了谢璋微睁的眼。
军医火急火燎的赶来,又匆匆忙忙地离去。在景行的视线中哆哆嗦嗦地叙述了谢璋的病情,大意是能醒则无事,只是过重的伤情加上长久的昏迷,此时身体还十分虚弱。
殷如是云姨以及孟鸣争听说谢璋醒了,领了一大屋子的将士们将谢璋围在其中,倒让率先发现谢璋苏醒的景行落在了一旁。
最后还是孟鸣争发现景行的脸色不大好,连忙催促着这群人出了营帐。
帐中骤然安静下来。
景行在床边俯首看了谢璋半晌,而后喟叹着俯,一手托起谢璋的脸,情意绵绵地放在嘴边吻了吻。
谢璋被亲得睫毛轻颤,连呼吸都放缓了不少。他微微抬起头,想要主动回应这份情意,却见后者动作一顿,作势就要起身离开。
谢璋心下一慌,回过神来时,一手已紧紧攥住了景行的衣角。
景行垂眸,视线落在那只手上,眉宇间划过一丝温柔的笑意。
然而这个视角下的谢璋并没有看见,他只当是景行生了他独自闯入敌营不顾生死的气,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因为多日不曾开口说话,只能发出一声残破的气音。
于是景行便占了先机,回过身装模作样地质问道:“知道错了吗?”
谢璋委屈巴巴地点了点头。
景行得寸进尺地问道:“你以后还敢不敢不听我话?”
谢璋垂眸,摇了摇头。
“那以后在床上,我让你叫大声些你听不听?”
谢璋点头点了一半,忽觉不对劲,蓦然抬头时正撞上景行笑意满满的脸,顿时便知上了当。
他蹙着眉,一副将怒未怒的模样,但凝视了景行半晌,还是随着景行缓缓露出了一个笑意。
景行被这个笑击得心腔酸软,便俯身贴着谢璋,隔着被褥将他抱紧在怀。
谢璋翻身面对景行,支起上半身主动吻上了景行的唇。
唇齿间细细密密的吻,隔着一场险象环生的生死别离,在这个黄沙
灼眼的三月,成为两人心头最火热的一抹春阳。
两人相拥不知多时,谢璋才微微退开了些许,沙哑着声音道:“我做了一个梦。”
景行埋在谢璋颈间,懒懒地发出了一声鼻音:“嗯?”
“我梦见你坐上了皇位,可身边空无一人。”
他见过生父陆裕身居高位,即使身边有爱人相伴,也无法排挤心中的倦意与孤独,只能寄情与缠绵的花间词。他也见过仇人慕容燕,即便能随意掌控他人的生死大权,身边围绕的也尽是些豺狼虎豹,蚊蝇鼠蟑。
他看见景行形单影只,所以醒了过来。
景行笑了笑,低声道:“不会。”
谢璋望进景行深沉的眼。
“因为有你。”
……
永安十八年,成乐帝慕容燕身死,京城混乱一片。摄政大臣景行力挽狂澜,独立撑起整个大渝的朝政。
永安十九年,景行兴修水利,致使黄河以北的边境之城水库丰盈,第二年收成增倍。
永安二十年,景行实行官员监察制度,清理了大批腐败的官员。
永安二十年,秋,景行的声望在民间达到顶峰。
永安二十年,从关外回京的镇国将军谢璋,以及尽数朝臣,拥护景行为帝。
永安二十一年,景行登基,复立前朝国号为晋,改年号为建安。
第六十七章 番外一蓑烟雨(一)
晋朝初立的第五年,内陆地处东南的三角洲地带下了很大的一场雨,这场雨接连不断地下了大半个月,江水不断涌入,终于冲垮了拦截在长江中游的江堤。
据说这江堤还是早些年慕容燕在位的时候建造的,那个老皇帝下发了一批款,又差使一个亲信督造,之后便没了下文。
此次海水倒灌,雨水又不断累积,这草把子似的江堤崩溃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新皇刚上位没多久,精力全放在了政权改革上,实在没多余的心力收拾前朝遗留下来的烂摊子。但好在虽是繁忙,但也抽空差人将这江堤加固了些许,按道理是可以再撑个几年的。
哪成想,这场突如其来的天灾,还是匆匆结束了江堤的寿命。
长江上游有一个叫做烟溪的乡镇,住着百十来人口,处于上游与中游的交汇口,历年来都是朝廷关注的地方。
菁瑶和父母住在镇子的入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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