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与花》第22章


然后,她倔强地仰起脸,迎视着他,用手比出“不知道”三个字。
比完这三个字,初荷仍然觉得气不过,急速地变换着手中的动作,快速发泄出心中的不快。
“薛怀安,我不是无忧无虑、同情心泛滥的大小姐,我自己也是别人眼里不会说话的怪物,所以没什么能耐去爱护那么多人。不论是杜小月对我,还是我对杜小月,不过是两个怪物相互做个伴,我没有必要去探究她的内心。”
薛怀安从未想到初荷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脸上带着震惊,缓了缓平复下心情,以克制的语气道:“对不起初荷,是我不该让你接触这些事,你快回家去吧。”
不想,初荷更加气恼:“我亲眼见过家人被杀死,我知道世界有多么冷酷,只有你还一厢情愿地当我是一个无知纯洁的小娃娃。回不回家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好,那随你。”薛怀安心中惦念案情,无意与初荷争执,强压下心头的不快,扔下初荷,扭头往里间的跨院儿走去。
跨院儿里有两间厢房,大的一间安排着茶桌茶椅,小的一间放着些箱柜。薛怀安进了小间,打开箱柜一看,都是些戏装和乐器。
他随手拨了拨一只三弦琴,“铮”的一声尖锐的琴音跳跃出来,惹得他汗毛一炸。
“啊,搞出这么难听的声音,不会被人揍吧。”他自己调侃自己。
说完这句话后,他只觉后脑勺被重重一击,随即失去了意识。

薛怀安醒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初荷哭得红红的双眼。
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问:“请问这位姑娘,你是谁啊?”
初荷原本还在低低抽泣,刹那之间就愣在那里,连手语都忘记去比划。
“哦,是初荷啊,我认出来了。你的眼睛怎么变得被马蜂蛰了一样,又红又肿,吓我这一跳,还以为是山里的女妖怪把我抢去当压寨丈夫了呢。”
初荷立时明白薛怀安是在逗她,扑哧一声破涕为笑,扑上来挥开粉拳乱打一通。
薛怀安一叠声地求饶:“饶命,饶命,侠女你这是为民除良啊,百姓们会恨你的。”
初荷打痛快了,终于停下手来,原想再生一会儿气,骂薛怀安几句,可是毕竟年幼,绷不住气势,小脸紧了紧,还是忍耐不住笑出来,暂时忘却了刚才的口角。
薛怀安支着身子坐起来,细看眼前的小姑娘。
在他的记忆中,初荷已有两年没哭过了,至少没在他的面前哭。此刻她虽然笑闹了一阵,可是因为被刚才的哭泣扰乱了呼吸,依然是间隔不久就要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气,小小的身子随之抖动,一下一下的,让人想起受到惊吓的幼兽。
薛怀安不禁伸出手,抚上她泪痕未干的脸颊,低低道:“对不起,害得小树哭了,下次我会小心的。”
初荷感觉到怀安的手掌熨贴在自己的脸上,温暖的热度有着稳定人心的力量。
她吸了吸鼻子,咬住下唇,露出难得一见的怜软,双手在身前很缓慢地比出一句话:“不要死在我之前,能答应么?”
“能,我发誓。”
薛怀安起身四顾,发觉自己仍然身处在那间小厢房,于是一边揉着仍然火辣辣的后脑勺,一边问初荷:“你可看见了袭击我的人?”
“我来的时候你就躺在这里了,没看见谁。”
薛怀安检点一番身上的东西,发觉什么都没少,再看看屋内各处,除了那个大约是用来砸自己的景泰蓝大花瓶歪倒在地上,也并没有什么醒目的变化。
他心中暗自疑惑,一时想不出是谁、会为了什么原因偷袭自己,于是又打开装戏服乐器的箱子来察看。
他虽然记不清自己最初打开这箱子的时候,里面是什么样子,但是此刻却怀疑箱子被翻动过,很可能是有人在里面找过什么,然后粗粗将叠放好的衣物再放回原处,却因为时间匆忙,并没有摆得十分齐整。
然而这还只是怀疑罢了。他被击倒前并没有十分留意箱中物件摆放的状态,如今也只好暂时把这个疑点记在心上,想着将来再去找程兰芝求证。
“初荷,这房子是干什么的,平时都是谁在用?”
“换衣服的。程校长喜欢唱两句,这里大约是摆放她的衣服行头什么的。至于用这屋子的人,那就多了。请来的戏子伶人,还有女学的同学们,若是要演折子戏什么的,都会在这里面换衣服。”
“那么,昨天有谁用过这里?”
“昨日的话,只有程校长进来换过戏装吧。”
“她是在杜小月走之前还是走之后进来的?”
“走之后。”
薛怀安神色微动,环顾屋中,对那扇后窗忽然来了兴趣。
他走过去推开窗,发现从窗口恰恰可以看见回转而下的青石阶山路,大约只离了百步之遥,而杜小月遇害的那一处,也赫然在目。
他的神情顿时一僵,问:“你刚才在哪里?”
“在外间的院子生气。”
“没看见有人来?”
“没有。”
“后门,这里一定有一个后门可供出去,不然袭击我的人不可能无声无息地绕过你离开。”薛怀安振奋道。
两人立时开始在屋中仔细寻找起暗门来,可是细细搜了一遍,也未有发现,只好又跑到跨院儿里察看,终于在一丛繁茂的木槿花后看到了一个隐蔽的小门。
“门没有锁,袭击我的人很可能是从这里出去的。”
薛怀安说完,推开门,果然看见一条完全由脚踩实的山间小径。
他拉着初荷,快步沿着小径穿过树林往下走,不一会儿工夫,眼前出现一个岔道口。他们选了一条缓缓斜向上的路径继续走,没多久就看见了青石阶山路。
“看,那里就是杜小月遇害的地点。”薛怀安指着不远处的石阶说。
初荷点点头,却不解地问:“你是什么意思?”
薛怀安蹙着眉,没有马上回答,反而问:“昨日你们校长换衣服,用了多久时间?”
“很快。”
“很快是多快?”
“我又没有西洋怀表,估摸着不过也就五分钟上下吧。”
薛怀安掏出怀表道:“你等在这里。”说完,他快步飞跑回小路。
初荷等了好一会儿,只见薛怀安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弓起瘦长的身子,双手插在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一阵喘,好不容易等呼吸稳住了,才道:“五、五分钟,我跑一个来回要五分钟。哎呦,不行,快岔气了,初荷救命。”
初荷看他的样子狼狈,捂着嘴偷笑,话也不说,抢过他手中的怀表,便往林子里跑。
不一会儿,她也跑了回来,虽然一样喘着粗气,可是远没有薛怀安那么狼狈。
她将怀表递给薛怀安,有点儿得意地比出“一分半”几个字。
薛怀安知道自己非常不擅长运动,跑了这五分钟就要掉了他半条老命。可是初荷却不同,她自从立志要做一棵树以来,每日坚持一种古怪的、据说是太爷爷教给她的身体锻炼法子,每天早晨风雨无阻地围着房子跑圈儿,训练效果显著。
然而,连初荷也需要用一分半跑一个来回……薛怀安想到这里,觉得谜题又有点解不开了。
初荷看着他苦思不解的模样问:“你认为,程校长有可能在换衣服的中间,沿着小路跑下来杀了小月再跑回去?”
“你看,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地袭击我,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我们可以假定,他袭击我就是为了让我不要发现什么与昨日凶案有关的东西。换一个角度说,就是有什么重要的、和凶案有关的东西留在了屋内。而昨日锦衣卫护送众人下山,后来又封了山,所以他没办法拿走罪证。而你说过,昨日用过这屋子的只有你们程校长。”
初荷不置信地摇摇头:“可她跑不了那么快。”
薛怀安常说,初荷跑步时活像个女妖,即使大多数男人也跑不过她,路程短的时候还看不大出来,距离一长,就变得格外明显。一分半的时间对于初荷来说,就是在曲折的山道上往返跑了差不多一里来地,也就是一千六七百英尺,换作一般女子,即使体力和耐力俱佳,至少也需要耗时两分钟以上。
“往返两分钟,再加上杀人和拖尸体,没有六七分钟是决不可能办到的。如果考虑到还要换戏服,再加上平复呼吸去唱戏,没有十五分钟根本不够。就算你们的程校长是武林高手,懂得轻身功夫,能在树梢间飞来纵去,我们折一半时间,也就是七八分钟,所以,从时间来看,她不会是凶手。”
初荷点点头,她自己也跟着薛怀安学了些武功,知道所谓飞来飞去的轻身功夫只是侠义话本里的夸张,这世上哪怕是顶尖的武林高手,也只能做到腾跃如猿、行走如飞、长途奔袭而气力不衰,若说真的能像鸟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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