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望书》第45章


迷失的黑河
先来读读这一则消息:
新华社郑州7月28日电:2002年以来,黑河水已被7次调水进入东居延海,1次调水进入西居延海,创造了干旱地区人工调水的奇迹。
居延海是黑河的尾闾湖泊,黑河水本就应该流入居延海,就像长江水流入东海一样。怎么成了“调水黑河”,成为“奇迹”了呢?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居延海的消失人们一无所知,有关部门也从未披露过。
而宣传得很多的倒是另一种奇迹——人定胜天,是修建了一个又一个水库电站。
令人惑然不解。“奇迹”怎会这样被反复创造,一些人不管怎么干都是功绩,翻来翻去就像烙一张金黄的烧饼。
一、初闻居延海完全干涸
过去已有几年。那个夏天我辗转于西套蒙古的阿拉善高原,走向溺水,探访干涸了的居延海,证实了北方沙尘暴的一个主要源区。
1992年秋天,新华社初创《每日电讯报》,我任教科文采编室主任。以往工作简单,每日采访或在办公室签发记者的稿件,把稿发到值班室就了事。现在又多了一项工作,兼管报纸的版面。当时没配版面编辑,自己学着划版,做标题,晚上还直接到印刷厂跟班,看工人做标题字号,决定稿件删改等。试刊时,次日凌晨七八点才从印刷厂出来。后来熟练了些,也要到后半夜。没日没夜地工作,眼底因此出血,视觉模糊。
10月中旬,北京开十四大。我提出不参加报道组,休息几天。这时想起了去西北。首先是河西走廊,对敦煌莫高窟心仪已久。我找到地矿部宋瑞祥部长,请他帮忙安排,一切遂愿。西北我行走多次,这次是最轻松的。部长当即给甘肃地矿局的领导打电话。一辆老旧的白色伏尔加驮着我走遍了河西走廊各个绿洲、各个城镇、各条河流。
张掖城外,清亮的弯月斜挂在杨树梢头,浮现在祁连山隐约群峰上。在简陋的地质队驻地,我听到了居延海干涸的消息。
帐篷里,我们席地而坐,喝着劣质白酒。一个地质队老工程师刚从额济纳旗归来。额旗新开放了一个对蒙古国的口岸。地质队勘探任务不足,为了搞点创收,拉了两卡车啤酒,运到额旗,想销往蒙古。结果没销出去多少,往返上千里,无功而回。老工程师的一句话:“居延海干了!没有一滴水!”
我心头一惊,追问,嘎顺淖尔还是苏古淖尔?
老工程师说,是西边的那个大湖。从湖底走过,到处是白华华的鱼骨。五十年代,我们在居延海搞过勘探,那可是个大得无边的海子。现在东居延海也完全干涸了。
我的心头沉沉的,这可是生态突变啊。
沿着河西走廊西行,遥望着一排排钻天杨林梢间飘闪出的祁连山积雪的峰峦时,古住今来的许多往事,如雪线牵动着不绝的情怀。
西部是边塞诗的故乡。首先想到的是唐开元年间的诗人王维,和他千古流传的诗篇《使至塞上》:
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王维在文学艺术上有多方面的才能,诗文、书画都很著名,他善弹琴、弹琵琶。唐人小说中有一个故事,说他状元及第,是因为九公主欣赏他的诗和琵琶,关照主试官录取的。王维懂音乐,担任的第一个官职是太乐丞。后人常常把王维归之于山水诗人之列,评论他的诗与画以清淡见长,描绘山水,田野风景,恬雅闲适,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其实,一到西北,王维就写不出恬淡闲适的山水诗了。因为面对的大漠戈壁、冰河铁马,是尘暴、秋风、飞雪、热血。
开元二十五年(公元737年),诗人以监察御史从军赴凉州,居河西节度史幕中,王维在西北走了很久,走得很远,他的诗风也为之一变。只有到河西走廊,你才知道,“长河落日圆”中的长河,不是泛指,而实有这一条河流。
“属国过居延”——明确地指出了《使至塞上》是在前往居延海的旅途中,与鎔金一般的落日一起激发诗人灵感的河流,便是向北涌流的黑河。这条从张掖或酒泉沿弱水北上至居延的路,又称为“龙城古道”,大抵与汉代飞将军李广率大军北征开拓此路有关。李广出生的龙城,在今天甘肃东部的天水境内。
早已是公开的秘密。酒泉卫星基地既不在张掖也不在酒泉,而是在内蒙古额济纳旗境内。北上酒泉卫星基地的铁路、公路,就是沿着黑河、沿当年王维“十里一走马,五里一扬鞭”的沙碛驿道修建的。走在路上,诗人的潇洒与昂奋,也与溺水绿色走廊的生态环境优越有关。有绿草、岸柳与清流相伴,时时可见大漠与黄沙涌动,景色壮丽而绝无旅途之险,才有这种畅快的心情。
一条西北的大河和一个泱泱大湖,如何孕育了千百年前辉煌的文明,又如何随着人为的破坏、河流的涸竭而衰落、乃至湮没的?
居延海是我国第二大内陆河黑河的终点湖,由两个湖泊组成。
晚上,灯下,细看带着的地图,东西居延海像一对迷人的深蓝色的眼睛,和你对视。湖泊虽用虚线画出,只是表明其岸线的不确定——或许还如同罗布泊,是一个“游移湖”。凭记者职业的敏感,我预感到那里正在发生重大的灾变。在罗布泊消失之后、在楼兰文明消失之后,居延绿洲又要在我们这一代人中消失?——而那里的一切却无人知晓,我很想去实地采访,报道正在发生的一切!
我对司机说,能不能转回去,北上去额济纳旗?
司机不肯。他找了好多理由,最使我深感失望无奈的,便是路况不好,有几百里土路,伏尔加进不去。
那天,我喝得很多,却不醉。我也从未醉过。
武威、张掖、安西和敦煌,走了个来回,但与居延海失之交臂,我不无遗憾地回到了北京,心却留在了西北,留在那片蓝天下海市蜃楼般的风景中。
西居延海干涸的原因是什么?
居延绿洲会不会消失?其生态危机的后果有哪些?
二、质疑专家特大黑沙暴“原因查明”
此后,我又编辑过不少从西北发来的新闻,像“稻花飘香”、“沙漠中养鱼”、“河西走廊发现巨大的地下水库”等等。我签发这些稿件时,不免生出许多疑问,常常把这类报喜的新闻删成简讯、或者处理成发晚报专稿——难道西北水资源多得如同河道纵横的水乡么?
那时,还没有那么多20世纪初外国探险的“大系”出版,手头只有一本考古学家黄文弼的《蒙新考察日记》。在多雪的冬天和无雨的春天,我在忧郁中一次又一次眺望西北——比起以后每年春天袭击华北的沙尘暴来,2003年的黑风暴要严酷得多。几天后,北京的天空变得昏黄起来。
报纸上用了“罕见”“特大”等等令人悚然的字眼。
5月5日下午,一场黑风暴席卷了新疆、甘肃、宁夏和内蒙古部分地区。其中最严重的是河西走廊和宁夏中卫一带。河西走廊的居民对年复一年和沙尘暴并不陌生,但还是被猝然降临的黑风暴惊震了。如同核爆炸一般,空中翻滚着红、黄、黑的浓云,飞沙走石铺天盖地——不少现场亲历者的第一感觉像是核战争暴发,是末日降临。
天昏地暗,走石飞沙。正值下午放学,很多孩子在回家的路上,被狂风刮进了水渠,或者迷路。在这场黑风暴中死亡67人,失踪20多人,且多为孩子。武威、金昌、永昌、古浪、景泰、中卫等地,灾情尤为严重。公共汽车停驶,引起火灾多起,摧毁林木9万多株。750根电线杆被刮倒和倾斜,造成停电24~40小时。损失的羊达3万多只。直接经济损失3亿多元。沙埋厚度一般有20厘米,最大达1。5米。
在北京变得昏暗日子里,我的心情极其郁闷。桌上、地上和床上,已经铺了一层黄土。在居住北京的记忆中,这是最初一次沙尘暴无情的横扫。
20多天后,我在新华社新闻大厦大平面值班。有记者送来篇报道,题目是《中国西部部分地区遭受特大黑风暴原因查明》。我一看,是根据中科院兰州沙漠研究所5月20日的一份调查报告编写的。
中科院沙漠所在北京举行了一个新闻发布会。专家认为原因有两个大的方面:“一是大风天气。由于高压脊的发展,脊前新疆冷槽向南加深,迫使冷空气迅速南下,促使地面冷锋加强东移。配合河西走廊,多为戈壁地带,受热较快,使锋面前后暖冷空气的水平压梯度增加,锋向加强。加之,今年春季40多天无雨,地表十分干燥,沙尘极易被狂风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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